老师扯着嗓子喊：圆圆！圆圆！
圆圆翻了个身不起来。
老师砰地打开柜子：再不起来我把你裙子划了啊！
圆圆一下子起身噌噌噌跑到老师跟前，老师把裙子举起来：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还有1小时。能不能有点时间观念啊？
圆圆身手想拿，蹦，够不着，气的骂老师是死八婆老变态。
老师不慌不忙，边说边继续擎着裙子，使他得不着：这次和你对接的也是新人，不过老头子已经跟她说好了。但你也别吓唬她，知道吗？
圆圆说，烦死啦知道啦每年你都说，反正无论是谁，今天一过，这段记忆就没有了。
老师把衣服还给他。圆圆撅着嘴跑到镜子前，脱掉睡衣，开始穿抹胸，束腰，奶白色的南瓜裤，套上蕾丝珍珠花边装饰的衬衫，浅蓝色内裙，透明带有闪闪小星星的罩裙，整理好蓬松的裙撑，套上白色的丝袜，扣好扣子。穿上黑色的小高跟鞋。
然后他开始化妆，自己画画不好，化的也一般，但圆圆皮肤好。他有圆圆的眼睛。然后打开另一个柜子，里面是各色各样的假发。
圆圆选了个随机数，找到一顶对应的青木色短发，在头上带好，用一个漂亮的蓝色发卡固定住。
怎么样？圆圆转过身来看老师。
头上的装饰不是很容易掉吗？万一落在局里就不好了，大家就都知道有变态来过了。
死老太婆，要你管！圆圆仰起头，在镜子前转了一圈，然后走到客厅的屏幕前，输入坐标。
每年工作一次，自己简直像圣诞老人一样。圆圆自嘲。
通讯连接已建立。一阵强光，他就在原地消失了。
科罗拉多州波尔德·国家标准技术局·时间部。
伊芙格林在电脑前严阵以待。作为全局唯二两个了解秘密的人，她还需要消化一下。
时间部提供网络时钟服务，这里的12个服务器不断发出信号，以便于全球的计算机同步调整时间。
地球上的时间是这样同步起来的：人们发射卫星，在地面建立监测站。每一颗卫星，监测站和主控站上都有原子钟。
卫星飞跃监测站上空时，监测站会根据本站的原子钟测出与卫星钟的误差。
然后监测站把误差发到主控站。
主控站据此算好数据，发送到加注站。
加注站把数据和指令发到相应的卫星上。
卫星再把时间数据发给用户。一个完美的闭环。误差在百万分之一内。
每天都有70亿次校准服务请求，任何一个微小的误差都会让航空混乱，电力网出问题，股市动荡。
所以他们只能兢兢业业的坐在这，确保世界时间平稳。
外人管这里叫时间宫殿。
伊芙格林却觉得这里是时间之外的地方。
一周前她的父亲，这里的主工程师列文格林把一个秘密告诉了她：
其实神存在。
什么？
伊芙以为爸爸要跟她讨论哲学。
抱歉，我换个方式说。身为物理学家的父亲摸摸头，唔，其实这个世界上有神。
什什什什什什什么？
其实是这样的，列文格林边说边从上衣兜掏出一根粉笔，在身后的黑板上画了起来——小时候伊芙就发现了这个定律：凡是有物理学家在的地方，一定有粉笔和黑板。
在物理学界我们有个共识，那就是不追问创世之前的事情，那是神的领域，我们只负责寻找创世之后的规律。当然了，所谓创世，神之类的，在这里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不是真的。只不过。
列文在画好的地球外面画了个小球。继续说：只不过最近，我们发现不是这样的，有世界之外的东西存在着，而且他们会帮助我们，就像……神那样。
什什什什什什什么？伊芙看了一眼手机，心想父亲是不是疯了。我是该报警还是去医院。
这么和你说吧。列文也觉得自己的表达有问题：伊芙，一周后就是明年了。
嗯。
那天，咱们的主控室里会出现一个人。
嗯？
那个就是我所说的，“神”。
啊？
你知道我们的服务器其实是分散控制系统吧，全球还有33个，以保证我们不会被黑客攻击。
嗯！
但其实这套系统早就要崩溃了。
什么意思？
我们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安全，黑客越来越多，对我们的攻击也越来越多，这些攻击消耗了大量的资源。反击和防护他们消耗的能量也更多。你懂的，熵增的世界。
所以？
所以，我们的系统在十年前就撑不住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看到了他。
他？
嗯，看起来就像个小男孩，他是突然出现在主控室的，我猜那是一种量子瞬移技术。所以他很可能来自其它宇宙，也许是外星人，虽然和我们长得一样。或者是未来的人类，时间旅行到这里，所以……
爸爸，你还好吗？
我没疯，没疯，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很快就会见到他。
啊？
伊芙往后退了一大步，又退了两步，她兔子一样警觉地左右看了看，转身就走。
科罗拉多州。
圆圆到了。他从大学的咖啡店里出来，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一个身材娇小，打扮精致，娃娃一样的……男孩子。
圆圆看了下时间，还有49分钟。他决定逛逛再去。这时候老师又在频道里催他了。圆圆觉得烦，就把通信关了。
还有30分钟。
圆圆没有耐心，大学的风景令他觉得索然无味。还是去会会那个新人吧，圆圆想。这时候他发现周围有些不对。
人们的动作越来越缓慢。越来越慢。
难道是自己的参照体系出问题了？圆圆检查了一下，并没有。
那么。
出问题的就是人类的时间尺度。
有意思了。圆圆说，他转身的一瞬间，场景切换到了一栋看起来不太起眼的灰色建筑。嗯，熟悉的，时间部。
“喂。”圆圆已经来到主控室门前，敲门。“有人在吗？”
你，你你就是神吗……伊芙看着面前个子娇小衣着华丽的男孩子小心翼翼地说。
噢，随你怎么叫我。
但你，你是，敲门进来的？
嗯？不然呢？
我，我还以为你是突然就出现，那样……一道光什么的。
噢，前几年你爸爸在的时候我是这样出现的，不过你是新人嘛，怕吓到你，就敲门了，我还挺绅士的吧？
伊芙苦笑了一下。
圆圆轻车熟路的走到主控台前，掏出一个透明的小卡片，放在了电脑前。一个蓝色小圆球从透明卡片上跳出来，不是虚幻的，而是实体。
这，是什么？伊芙探过头去问。
时间校准啊。
怎么校准……
调整数学体系。
啊？
你们的系统熵数太大，已经没办法维持高精确度。你们的时间也越来越混乱了。
这也没办法……黑客越来越多，随便哪个人复制一下代码就能发病毒了……伊芙小声说。
不不不，我不是说你们的网络体系。我是说你们的身体尺度。
啊？
我说的系统，是人类系统，不是网络。是你们自身对于时间的感知，已经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圆圆懒得说，拽着伊芙的胳膊来到窗前，轻轻拉开窗帘。
外面非常安静。太安静了。伊芙很快发现了问题。
这些人怎么都……都一动不动？
是时间的问题。圆圆说，在他们自己的参照系看来，时间仍是正常的，虽然过一会儿他们就会发现问题。那时才恐怖呢。
你的意思是，他们被定住了？
嗯，他们被困在了此时此刻。圆圆说着，把窗帘又拉上。伊芙显然还在震惊中，她忽然又冲过去拉开窗帘往外面看了看。和刚才一样，人们一动不动，像雕塑一般。
是的，世界就这样毁灭了。圆圆端起伊芙的咖啡杯喝了一口。
你骗人！
伊芙又生气又害怕，走到他跟前把咖啡杯抢了下来。她俯视着他，说：那为什么我没有受到影响？
这不是一目了然的吗。圆圆说，皱着眉看她：在你面前的可是一位神啊，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那就是说，你有办法让大家的时间都变回正常？
这个嘛……圆圆打开了跟老师的通信，老老实实的说：我也不知道。
老师在那边骂起来了：你只剩19分钟了你知道吗？啊？时间观念啊时间观念！
嗯嗯嗯。
人类身体时钟已经脱节了你发现了吧！
嗯嗯。
你老师我上次遇到这种事还是在1978年，很费劲儿才搞定的！
嗯。
你倒是给我说话啊，你准备怎么办？
那个，老师，圆圆斜了伊芙一眼，小小声说，那你把当年的资料发给我好不啦。
小圆球闪烁了一下，圆圆点开来，伊芙看见一张透明的网扑进了圆圆的脑袋里。
圆圆马上在小圆球上操作起来。好像在调整什么公式。
伊芙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像在揭开培养皿查看细菌的发育情况。
怎么样？圆圆紧张的问，还有15分钟。
等一下……你来看看。伊芙猛地把窗帘整个拉开。圆圆一边骂她灰尘都落在自己裙子上了一边走到窗前。
嗯……人们确实动起来了，但是……动的也太快了吧。
好像有点问题。圆圆说。
什么叫有点问题啊！伊芙又怕又气，你不是神吗，怎么这么点事儿都做不好？
还有13分钟。圆圆和伊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筹莫展。
所以你所谓的倒计时是什么啊？伊芙问。
圆圆说：每一年我可以在人类的世界存在的时间只有一小时。这一小时我负责调整你们的各项时间以达到平衡。就像给音乐平衡降噪那样。
那……一小时后呢，你就要消失了吗？
神不能过度干涉人类的事情，一年只有一小时可以。所以今天的事……如果我走后一切还没有恢复……那么……人类就会终结。
啊？为什么？不就是时间校准吗？就算不准确也不至于世界毁灭吧？
伊芙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
不是的。圆圆摇头，继续说。
宇宙的时间，指的是无法消除的事件叠加成的序列。而人类是其中一个微小的事件。所以人类的时间是其自身的一种感觉，而不是我们所指称的，真正的时间。因此当此时此刻的人类进入到真正的，无穷无尽的宇宙时间之时，你们存在的真实性就变成“已发生”。而“已发生”的意思，就是，“发生的那一刻已经过去。”
我没有明白你的意思。伊芙退后了一大步，又退后了两大步。
圆圆盯着她，继续说：“已过去”代表这是完成的事件，也就是说，人类作为一个事件已经完成了。完成的意思，就是终结。
这句我听明白了。伊芙轻声说。那怎么才能阻止这件事？
让人类创造出新的故事。形成新的事件。虽然不断被消除，但也不断被创造。
怎么创造？
圆圆叹了口气。他走到台前：干脆，你们来庆祝新年吧。
伊芙没听懂。新年？为什么要庆祝新年？全世界的人都没有庆祝新年的习惯，有什么好庆祝的？你想啊，时间有什么好庆祝的？它被大家所知，被全球同步使用，也不过是这最近40年的事情。
圆圆站在圆球旁边：可如果不庆祝，人类的“时间”就白白流逝了，如果不在年与年交汇之时创造出新的历史，人类就会变成已被完成的事情，被收归到宇宙的事件簿里。
我没有明白你的意思。
你们必须认识到纪年的存在，才会庆祝它。只有你们庆祝了它，新的事件才得以发生，且会不断发生。这是一个循环函数，让宇宙的时钟知道，每到这个时间都会有事件发生，也就保证了每到这个时刻，人类都得以继续存在。
你的意思是，伊芙说，只要人们有庆祝新年的传统，人类就会迎来新的一年。否则，这一年就是“人类”这个事件的终止符了。
没错。
可现在马上就是新年了，我怎么做才能让全世界的人都来庆祝？
伊芙看见圆圆跳进了小圆球里，消失不见。她这回终于真真正正相信他是一位神明。
然后机器开始运行，所有屏幕都亮了起来，她看到防火墙在更新。伊芙到了窗前，探出头，看到外面的人群又开始自然的运动起来。已经……没事了吗？
还有最后一分钟。
忽然间。
伊芙被一种莫名的冲力撞了一下，她一阵恍惚。
咖啡杯？
我明明还没来得及喝，怎么只剩下半杯了？
伊芙茫然地走到桌子前，忽然发现那里有一个可爱的蓝色发卡。这又是谁的东西？
伊芙看着窗外。她心中满是疑惑与失落。
于是决定去吃午饭。
校园里有一些中国学生在摆摊，给过往的人送福字。伊芙走过去，自然而然的对着他们作揖：新年好！恭喜发财！
咦？
伊芙说完，自己愣了一下。
对方开心的回应。
好奇怪的感觉。伊芙坐在披萨店，看外面的人群。这天是中国的新年。这是一个很古老，很古老的节日了。虽然每一年的日期都不一样。伊芙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她现在只觉满怀心事。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那般。
遇到这种情况，大家都不想的。圆圆灰头土脸的说。
你以后再也无法去人类世界了，你明白吗。老师很是惋惜。
我知道，但我也不能把事情搞砸了啊，只能……
篡改人家的历史，可真有你的。哼！老师说着还是气不过，在圆圆头上打了一下。
也不是历史啊，只不过是记忆而已。你看。
圆圆点亮屏幕：你看人类，他们在庆祝新年，就像他们在之前的几千年，都庆祝过一样。
但其实，这个传统是我在几分钟前给他们灌输的。你应该夸我聪明厉害才对啊！
人类的世界好玩吗？老师无奈的说。
还行吧，不过我只去了12年，12个小时。还不到半天的时间。
圆圆忽然觉得有点落寞。
欸，老师，圆圆趴在控制台上。你说，人类会喜欢这个节日吗？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节日，不过那也是他们的事啦，能使得程序继续运行就够了。先不说这个，来给你介绍个新伙伴。
啊？
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少女满面笑容的走过来。
圆圆最讨厌这种笑面虎了。
老师说：因为你以后没办法去人类世界帮他们时间校准了，我就找了个实习生接替你，以后你就带她就得了。
欸诶诶？
圆圆看看女孩又看看老师，忽然，他恍然大悟。
所以说，圆圆震惊的看向老师，发问：你不能再去人类世界，是因为你也篡改过他们的历史？
老师耸耸肩。
喂，你给他们创造什么啦？
我才不告诉你。老师转身就走。
圆圆皱着眉，叹口气，决定以后再问。他一脸不耐烦的走向刚进来的可爱少女。
喂新来的，你叫什么？
女孩笑得更甜美。她款款作揖：
“我叫年，请多指教。”
End
封面是小王设计的数独题
注：1978年10月6日，世界上第一颗导航卫星——GPS卫星成功发射。
42王江山专栏
42，出自《银河系漫游指南》，意为宇宙最终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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