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客业务

黑客服务,入侵网站,网站入侵,黑客技术,信息安全,web安全

家世和门第的区别(家世和世家区别)

第1页 :基本信息

书名:女帝本色1女人花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作者:天下归元

内容简介:

据说她是最好命的女王——落地便上座,满地皆跪伏,应上女王转世命盘,从此安享人间富贵。

其实她是最杯具的女王——群雄早割据,王权是傀儡,帝歌权争一日不休,她是其中浮沉棋子。

身为傀儡女王,只求自由不可得,爱上清淡国师,他的权柄却是她获得王位的障碍。

而她所渴求的尊严,亦是他夺取帝位道路上的壁垒。

谁是谁的劫,谁是谁的仇?

谁在为谁牺牲?谁在为谁谋算?

“如果这世上,只剩一条路可以供她一人行走,我会选择送她走上。如果那条路,需要以所有人尸首来垫,可以从我开始。”

这条路,鲜花与白骨相垒,清冷共热烈同生。

最终换得帝歌雪夜,一刀断情。

这世间翻云覆雨手,推你我分离。

但请相信,我必归来。

展开全文

作者简介:

天下归元,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11年获全国女性文学最佳新人奖,2012年获潇湘书院“非凡成就奖”。其代表作《扶摇皇后》获2011年度十大优秀女性文学奖。最新作品“天定风华”系列连续六个月雄踞潇湘书院月票榜TOP1。

于流光绮丽文字中看见阔大沉雄新天地,遂执笔撰文,慢拨心事幺弦,暗设流年陷阱,以中文之温存博大,于惊风密雨、众生色相、十丈软红、诸般妄念和魔障中,和有缘相遇的人们,一同行走、思考、存在。

其人笔力雄浑,文字幽默,想象力超群;其文编排妙绝,层层递进,感情冲突激烈,情节波澜壮阔,令人热血沸腾。作品点击量达数千万,粉丝数以万计。

代表作品:《扶摇皇后》《帝凰》《凰权》《燕倾天下》《天定风流Ⅰ千寻记》《天定风华Ⅱ金瓯缺》《天定风华Ⅲ笑忘归》《天定风华Ⅳ此心倾》《天定风华Ⅴ啭九天》《天定风华Ⅵ笑凭阑》《天定风华Ⅶ凤归来》《女帝本色1女人花》等。

书摘正文;

楔子

东方有泽,名大荒。

在这片大陆的传说中,大荒泽,是一处诡异、封闭、落后、神秘、沼泽遍地、野兽横行、男女赤身裸体、百姓茹毛饮血的……蛮荒之地。四面沼泽,飞鸟难渡的地形,让这处广阔的国土,隔离于他国的视线。周围大燕、东堂、南齐各国,对这块神秘的土地充满好奇和野心,却不得其门而入。

也不是没有国家打过大荒泽的主意,毕竟大荒泽所占的面积,远远超越目前任何一国。当然,堂皇光明的各国,是不会轻易觊觎人家的国土的。他们自有更加堂皇光明的理由。

“被困在沼泽中的邻国人民,你们一定吃不饱穿不暖,非常渴望外界自由富足的生活!现在,我们来拯救你们了!”

大燕附属的云雷城来了!南齐附属的西番来了!

他们深情地对沼泽对岸喊话,表达了自己想将大荒泽人民,从水深火热的生活中拯救出来的美好意愿,在和几只青蛙几条蛇打过招呼之后,他们浩浩荡荡开进了大荒泽。

一天之后,一望无际的沼泽中,侵入者们仓皇而退,留下无数天然人体雕塑遗迹。士兵们进入大荒泽不过三里,先被毒火沼泽烧跑一半,再被诡异的冰沼泽冻住一半。那些黑色晶体一般的冰沼泽,美丽,虚幻,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绚烂光圈,然而士兵们的靴子刚刚踏上那冰面,就听见细微的碎裂的声音,巨大的吸力紧紧抓住他们的脚心,连带一股阴寒之气瞬间从脚底攀上心脏,咔嚓一声,绝了生机。

最终,数千人站在那片黑色的大地上,以各种永恒的运动姿态,永久地警告了所有蠢蠢欲动的入侵者。从此,大荒泽四周,安静了。

第2页 :第一章 天上掉下只女王来

各国主政者,都悻悻地笼起了袖子,找点理由给自己下台阶。

“不用理会那个国家,都是一群野人!”

“国力落后!政权无能!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一件衣服全家穿!可怜!”

“啊啊,出门上街怎么办?”

“光着!”

喧嚣的风声,飘过灰黑的沼泽,渐渐远了。各国主政者们攻不进大荒泽,回头想想,一个遍地沼泽的穷地方,就算地盘大,抢过来似乎也没什么好处,算了算了。

大荒泽冰沼泽上的人体雕塑,因此经年日久地站着,没有人去收尸。大荒泽的人们,似乎也不介意家门口有群活体雕塑。偶尔遇上大事,举国欢庆时,还会涌出来,给这群冰雕披红挂彩。

某年某月某日。大荒泽深处,礼炮轰鸣,一大群人涌出来,欢天喜地给那群雕塑挂上鲜花彩缎,丝缎精美,花纹繁复,放在哪一国都价值千金,在这里,却随随便便披在一群“人体雕塑”上。

“哈哈哈,右国师大人就位了,咱们要有新王了,庆贺庆贺!”人们围着花团锦簇的雕塑跳舞唱歌喝酒,猜拳打牌偷情,完了一哄而散,冰沼泽上,又只有那些雕塑,冷冷地立着。

花渐渐地谢了,落了一地枯黄卷翘的叶。丝缎被风雨侵蚀,破败如蛛网,在风中瑟瑟翻飞。

过了一段日子。某一天,大荒泽深处又礼炮巨响,欢声雷动,一群人欢欢喜喜地涌出来,将雕塑上的残花破绢扯去,换上更昂贵更精美的绢绸。

“哈哈哈,右国师大人扶立新王了!国师睿智!女王美貌!庆贺!庆贺!”

一些丝缎被风卷了出去,被外头的猎户惊喜地拾了,拿去卖钱。大荒泽的人晓得了,啧啧两声,扔出更多的丝绢来,挂在雕塑上。

“外头那些傻子,吃不饱穿不暖,怪可怜的,扶贫!扶贫!”

又过了一些日子。某一天,大荒泽深处礼炮再次炸得所有沼泽都在震动,更多人涌出来,对着雕塑们炸烟花。

“哈哈哈,右国师大人看上女王了!娶她娶她!庆贺庆贺!”

又过了一些日子。一大群人肃穆低头走出,手捧素花白绸,披挂在看大门的雕塑上。长长白绸在风中曳开,似右国师大人清冷的眼波,笼罩大荒泽方圆。

“女王驾崩了!”

“按照国例,我们应该寻找转世女王了!”

“左国师大人夜观星象,卜卦问天,得出了转世女王的天命指示!”

“右国师大人说左国师大人胡扯。这一代女王身负罪孽,通奸被天罚,不会转世!”

“左国师大人说有罪到死一笔勾销,天命指示不能违背!”

“右国师大人也卜卦问天,列出了转世女王的所在……哇,大燕!北斗七星勺斗处,再南行百里。其时天降霹雳,地陷大坑,宝石遍地,飞盘悬空,有女一人,赤身黑丝自天崩地裂处生……喂,这是人还是神?你说可能吗?”

“不可能。所以右国师大人同意咱们去找了啊。”

“哦……咱就是找找?”

“对,就是找找。”

“那就……找找?”

“嗯,找找。”

“找多久?”

“转一圈就回来呗,我的第七房小妾正好要我去大燕买点红参。”

“那穷地方有好货?”

“一背篓宝石能买到好点的吧?反正咱不差钱。”

“嗯,就当扶贫。走。”

“走,找转世新女王去!”

……

第一章 天上掉下只女王来

那一年那一日。天定风华研究所。半夜三更。

君珂、太史阑、景横波、文臻、幺鸡,四人一狗围成一圈,眼神灼灼地盯着研究所密室里一个红色的按钮。

“按下按钮,打开密门,外面,就是我们渴望了十几年的自由!”

“我们,终于可以结束因为一点异能,被当作小白鼠一般关着研究的日子!”

“打开密门的按钮亮着,一个声音嚎叫着:按下吧,给你自由!”

“嗷!”小白狗幺鸡当先拍下了爪子。

“轰!”一声巨响之后——

“救命呀!”

“幺鸡,不准飞!”

“我的蛋糕!”

“妈呀!飞了!”

最后一声,不同于前三个声音的紧绷或惊惶,听起来特别高亢、尖厉、嘚瑟、激情……充满不可预料事件导致的极度兴奋和张狂。

“妈呀!飞了飞了飞了飞了飞飞飞了!”景横波在黑暗穿梭天地颠倒的混乱中,爆出一连串机关枪一般的叠字。

“幺鸡跟我!”第一个动作,她伸出染了金色指甲油的爪,狠狠抓向小白狗。

等待已久的时刻到了!掳只狗可以保护自己,关键时刻还可以杀了吃肉!

“咻。”小白狗在黑洞中一闪不见,身边似乎隐约有个娇小的人影。

“啊!”景横波叫一声,伸手又捞。

“蛋糕妹!姐来救你!蛋糕妹擅长厨艺,居家旅行拐带帅哥之必备法宝。

“咻。”蛋糕妹化为一个小点,在黑洞终端闪了闪不见。

接连两次失手,景横波犹豫了零点零一秒。要不要抓住太史阑?长得跟盾牌似的,带着可以做打手不?

“咻。”不等景横波伸爪捞人,一股巨大的吸力袭来,她身子一颤,只觉身子翻滚碰撞,天昏地眩中来到一片灰暗混沌中,忽有猎猎凉风逼来,再一抬头——哇!

姐在天上飞!这回可真的是在天上!不是先前突然被卷入的黑洞,眼前掠过稀薄的云层,风瞬间将长发鼓荡。景横波紧紧闭着眼睛,抱紧自己的皮箱,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大气层的气压变化,会让姐的胸也发生神秘变化不?比如,再长一个尺寸?还有,这天上的空气,分外湿润清新,对皮肤是不是也很有好处?天空面膜啊这是!

采取浮云来敷脸,古往今来有几人?景横波瞬间兴奋了。张开双臂,准备做个扩胸动作。

“啊!”悬浮力场下擅自动作导致状态失衡,从而致使个体自由落体运动发生。

她掉下来了。

她掉下来之前。大燕国,某个小村。一群人正鬼鬼祟祟忙碌着。有人在清理地面,有人在地上用石子列出阵图,有人组装出一把华贵的椅子,铺上锦褥,放在阵图的正中。

“一路按照罗盘指示过来,国师大人说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吧?”

“大燕。方向北斗七星勺斗处,再南行百里。错不了。”

“圣坛已经布好了,宝座也已经安置完毕,现在就差一个女王了。”

“我觉得最后一件事很有点难度。”

“你怎么可以质疑国师大人的权威?他说会有女王,就一定会掉下来一个女王!”

“你怎么知道是掉下来的?我怎么觉得是爬出来的?你看国师大人的指示——其时天降霹雳,地陷大坑,宝石遍地,飞盘悬空,有女一人,自天崩地裂处生……爬出来的嘛这是!”

“掉下来!你看,天降霹雳!”

“爬出来!你看,自天崩地裂处生!”

“掉下来!”

“爬出来!”

“掉!”

“爬!”

“嘘,别吵了,好像有声音……”远处有叱喝声传来,隐约还有刀剑相击声响。忙忙碌碌的人们停下手,互相看看。

“大燕人就是爱打架,一路过来,我已经看了三十七次打架了。”

“今天继续看。”一群人训练有素地猫腰躲入草丛中或者灌木后,互相挤挤屁股,占据有利地形。

叱喝声越来越近,隐约有火把的光芒闪动,一群人冲破黑暗狂奔而来,步履踉跄,大部分人身上带伤,一边跑一边回头。随着他们奔跑的脚步,不断有闪烁的绿色石子般的东西落地,道路上逶迤着一片绿光,如深绿的鬼眼忽然自地面幽幽浮现。

草丛中偷窥的大荒泽人民瞪大了眼睛。

“好像是祖母绿!”

“还是顶级的那种!”

“这种宝石,就在我们那宝石遍地的地方,也算好东西啊!”

“哎呀,这是在抢劫吗?”

“不像。你们看,追兵追过来了,根本没有捡宝石!”

火把的红光和宝石的绿光颤动交织,将黑暗深处点亮,隐约露出黑衣追兵的轮廓,当先是一匹纯黑油亮的马,一双眸子也如宝石般熠熠,碗口大的蹄子一扬,瞬间三丈。

马背上,有沉厚的声音,坚定地传来。

“前方逃窜者,速速停下!降者不杀!”前方逃跑的人们,听而不闻,仍然在疯狂奔逃。

“后头喊话的是哪个傻子?”草丛中偷窥者嗤之以鼻,“你叫人家停人家就停啦?你又不是他妈。人家带那么多宝石都不要了,还在乎什么……等等,宝石?”

“宝石?”

“哎呀!”有人惊呼,“国师大人说的‘宝石遍地’应上了!应上了!”

“啊!我的国师大人,我的神!”

草丛里簌簌响动,一群被国师大人神迹感动得热泪盈眶的人们,就地开始撅屁股,对大荒泽方向礼拜。好在外头追的追,逃的逃,谁也来不及管草丛里的骚动。追兵叱喝阻止无效,逃的人却也已经没了路。后头的追兵已经赶上来,就在这村外,将这群人围住了。又是一场厮杀。喊杀声被风吹散,同时被吹散的还有血滴。草丛中的人抹抹脸上被溅到的血,耐心地等待下一个神迹。那一方的战斗却已经到了尾声,被围住的人一个个倒下,场中只剩几个人在苦苦支撑。

围观的人脸色也严肃了——这很明显,是杀人灭口的现场。既然不是为钱,那么,逃的人也许带有什么重要信息,而追的人,不想他们把消息传递出去,为此,不惜将人杀光。不过,照这一边倒的架势,似乎不太可能打出什么“天崩地裂”来。

场中已经只剩两人,一老一少。追兵的领头者,策马上前,他的身子隐在马后,只露出黑色隐云纹的重锦袍角。“投降吧……”杀了那么多人,他的声音似乎也有些疲倦。

场中少年脸色悲愤,老者却似乎在沉思。

“我们这一支不能绝后……”半晌老者苦涩地道,“好……我们投降……”

马上男子轻轻嗯了一声。

“皇太孙殿下,”老者道,“你……”他声音忽然低下去,马上那位被称作太孙殿下的男子,不得不策马又靠近了些。

“小四!”被围困的老者忽然将少年狠狠向外一推,“快走!快走!一定要把消息传到冀北——”

推出少年的同时,他飞身跃起,衣袖一振,嗡嗡之声大响,一抹圆形冷电,如冷月自黑暗深处生,直袭大燕皇太孙头颅。皇太孙猝不及防,衣袂一卷霍然飞起,那圆盘就袭向了他的胸腹,他冷哼一声,半空中横臂沉腕,手中长剑护在胸腹。

当!一声巨响,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圆盘被击飞,半空旋转不坠,如一轮圆月,停在当空。

“飞盘!”草丛中围观的人惊呼。马上皇太孙听见异声,转目要看,忽然口中喷出鲜血,向后便倒。

“殿下!”他的随从急忙扶住他,皇太孙在晕过去之前,一指那老少两人。

“杀!”利箭飞闪,老者扑挡在前,身中数十箭,少年却已经含泪逃出丈外。眼看少年将要逃出。忽有呼啸声,自头顶生。声音一开始还不响亮,随即便越来越大,像有巨石自头顶砸落。众人都忘记动作,傻傻抬头,便见头顶一点黑影,迅速放大,直线坠落——

“闪开!”一声厉喝,所有人跌跌爬爬赶紧跑开。

“轰!”烟尘弥漫,碎屑纷飞。四面跑得慢的人,被腾开的烟雾呛得险些闭气。

半晌之后,烟停雾收。地上多了一个直径足有一丈的坑。

坑的位置正在先前大荒泽人民摆放阵图和宝座的地方,大荒泽人民惊叫着,跌跌撞撞扑过去。

“啊啊啊,神坛宝座都被毁了啊……啊?啊?”嚎叫声顿止,眼珠子落地。眼前一只坑,坑中一堆土,土堆里倒栽葱插着一双黑丝长腿。一抖,又一抖。

大荒泽人民傻了。大燕的追兵们愣了。人们齐齐抬头看月——天空如幕布低垂,星光月色从容闪烁,夜静如水。刚才的呼啸坠落,或许是个梦?

可是再离奇的梦,也造不出这样一只坑和这种造型的一双腿。腿是好腿。纤细笔直,浑圆紧致,袜子是一层奇异的闪着珠光的黑丝,夜色中明明暗暗,分外诱惑。

女人?这种倒栽葱造型,死了?哦,不,那脚指头还抖着呢。

大燕追兵有心上前查看,奈何主子似乎受了重伤,只得先赶紧退走寻大夫。场中只剩下了大荒泽人民。汉子们眼珠子比地上闪烁的祖母绿还亮。

“喂,你们觉得……刚才那一幕……”

“可不就是天降霹雳,地陷大坑,宝石遍地,飞盘悬空,有女一人,自天崩地裂处生?”

“哎呀,那还等什么?赶紧挖呀!”

“挖!”汉子们寻锹找铲,准备动工。

“啪!”忽然土堆里挣扎出一只手臂,重重地拍在土面上。大荒泽人民吓了一跳。

“诈尸了?”

“啪!”又一只手臂伸出来,拍在另一边的地面上。随即松垮垮的泥土一阵簌簌翻动,一颗长头发的头颅,幽幽冒出地面……冷月、凄风、尸首、绿光、天坑、长发乌黑的头颅……“鬼呀!”大荒泽人民四散奔逃。

“鬼呀!”土里冒出来的那只,声音更尖,一边尖叫一边吐嘴里的土,“呸呸,鬼呀——呸呸——别拉我——呸呸——怎么这个造型——呸呸——我的高跟鞋呢?”

逃出三丈外的大荒泽人民迅速停住脚步,面面相觑,转头。土坑里,一个窈窕身影慢吞吞爬了起来,抖抖索索踢开脚底什么东西,急急忙忙抖衣服,拍胸口,“还好还好,没压扁没压扁……”

她脸一转,月光下,是一张满是泥巴,但明显充满活人气的脸。大荒泽人民若有所悟,赶紧凑上去,探头瞧瞧。

“哎!她落在了圣坛的位置!”

“底下有碎了的椅子片儿,她掉下时正坐在椅子上!”

“刚才那个少年正垫在她身下,被她压死了!”

“啊!女王找到了!”

景横波一直在一边弹着自己的丝袜。刚才身下有尸体,袜子染了很多血,她皱眉,远远躲着尸首,跷着兰花指,一点一点弹着带血的泥土,听见这一句,惊得手指一颤,嗤的一声丝袜钩破了。

“女王?”她霍然转头。

“女王陛下!”汉子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热泪盈眶,“咱们遵从国师大人神圣指示,跋涉万里,不辞劳苦,终于找到了转生的您!我大荒泽天神护佑!国师护佑!”

“转生?”景横波眼珠子转了转。

一瞬间她调取记忆库存,将脑海里学习了十数年的各类经典小说迅速过了个遍,觉得也许大概可能或者……她撞上狗屎运了。很明显,眼前是一群寻找转世女王的傻瓜,而自己的神奇到来,大概正符合了转世的各种所谓条件?

老天有眼!姐就说嘛,惊天动地穿梭时空一回,怎么可能让人来做炮灰?这不符合逻辑。女王……嗯,马马虎虎。就是不知道美貌王夫给配几只?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七十二多了点,三十六倒也凑合。

景横波一低头,看见地上露出半个破碎的椅面,隐约还有锦褥,这是他们刚才提到的宝座吧?

“女王陛下,您……”大荒泽人民思考着,如何和眼前女子交代清楚事情始末,不知道这位神奇的天降女王,能不能理解并接纳他们的“转世”之说?会不会出现什么抵触情绪?需不需要先用强?要不要立即告诉她关于女王的诸多规矩和限制?还有等一下到底该以什么态度对待她?国师大人虽然同意寻找转世女王,但内心里可并不愿找到她,如今真找到了,国师大人会怎么想怎么做?那这个女人到底该怎么办……

左思右想,左右为难,犹豫中头一抬。咦?月光下,土坑中,破碎只剩一张椅面的“宝座”上,那黑丝女已经一转身款款坐下,跷起二郎腿,撑起下巴,勾起兰花指,风骚、嘚瑟、笑吟吟、自来熟地……勾了勾手指。

“爱卿平身,速速给朕来碗木瓜雪蛤炖人参。”

……

同一时刻。大荒泽深处。玉阙金宫,帘幕深深。帘幕深处,有夜明珠光泽幽幽,照耀着一双稳定的手。手如玉雕,指尖洁白,指甲如贝,明光莹润,却无血色。手指灵巧地翻转着一对古老的龟壳,青黑色的甲壳衬得那双手掌心细腻如雪。

“啪。”龟壳翻转,现出卦象。手一停,指尖轻轻搁在壳甲上,手背微微拱起,似一只将要飞翔的鹤。

“……找到了?”语气微含诧异。这声音极轻也极清,极平也极冷。似寒冰沼泽深处的凝结的冰晶,被穿过的风吹响。他轻轻站起来,袍角微微一动,似一大片雪蔓延至阶下。

无数明珠渐次亮起,将夜的黑暗点亮。帘幕外跪伏的仆佣们,更深地俯下身去。浅金色的帘幕垂下,被宫灯照耀得光泽迷幻,也遮住了他的脸,众人只能看见雪色的长袍,遮住了所有的肌肤,高高的束领一直束到下颌,用一枚淡金色的珍珠扣紧。视线到此为止,没有人再敢将眼光向上。

他静静站着。纤细挺直,衣裳宽大却又紧束颈部和腰部,线条紧凑又张扬,因此周身的洁净潇洒尊贵里,便又透出几分周正谨严禁欲的气息——如此矛盾的气质风华。

“转世女王已经找到。”他道。还是那不疾不徐、毫无情绪的声调,但所有人都颤了颤,将肩膀收得更紧。殿宇静默,似有杀气淡淡散开。

“本座决定,亲自前往迎接。”

……

木瓜雪蛤炖人参当然没有吃上。大荒泽人民光顾着张大嘴吃风了。女王转世,是大荒泽在女皇没有留下继承人的情况下,另行寻女王的一个传统。一般由掌控国家大权的国师主持,经过种种苛刻条件核对,才能找到一只女王。

以往那些转世的女王,很多都是幼儿或者孩童,带走她们往往需要和部族宗族以及人家父母一一说清楚,很费一番口舌。如今这位倒好,来得最离奇,接受“女王”身份,却最快最自然。瞧那小表情,似乎很愉悦?

大荒泽人民交换一个眼色,决定既然女王陛下接受愉快,也就不必和她说得太清楚了。比如女王在大荒泽其实是个傀儡,是纯洁和忠贞的象征。比如做了女王终生不能再见任何亲人。比如女王终生保持贞洁,除非国师看上她。比如女王如果不贞或不守规矩将会遭受悲惨的厄运。比如大荒泽部族众多,小国林立,且民风彪悍,族与族之间战乱时有,女王会在必要的时候,作为“神祭”献给神灵,以求平息祸端和纷乱,而这必要的时候,有可能是因为一次叛乱,也有可能仅仅因为国师的一个不祥的梦。

比如女王将被无比严厉的宫规束缚,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须遵循无数严谨的规则,那些教条将如绳索捆紧她的一生,这样压抑沉闷的生活,让很多女王不能拥有青春和自由,甚至因此早早忧伤死亡。

比如以上原因以及更多不能说的原因,大荒泽的女王从来不是一个美差,立国数百年,女王更替足有上百个,平均每位女王在位不超过六年,大多早夭。所以谁家女儿如果被指中转世,家人往往悲痛欲绝。也因此,从百年前开始,关于女王转世制度,便开始有人提出异议。当代的两位国师,左国师遵循传统,右国师却认为女王制度大可废除。

在这种情形下,右国师列出了苛刻的寻找转世女王条件,甚至首次找出了大荒泽国土。众人都以为,这是右国师的神妙安排,这次真的不会再有女王了。而一直手掌大权,拥有军队,且和几大强势部族小国交好的右国师大人将会顺势登位,成为大荒泽历史上的首位男性帝王。

大家对此也很期待。谁知道,天上真的掉下个女王来。

“喂。”景横波左瞧右瞧,总觉得这群家伙脸色很有点诡异。“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众人摇头如拨浪鼓。景横波转眼就把这问题扔到了九霄云外。

“哎,爱卿们,快去给朕把箱子找回来,哎,丢哪去了呢……”

“爱卿”们抖了抖,小声委婉提醒,“陛下,爱卿是对大臣们的称呼。我等地位低微,只不过是玉照宫中三等行走侍卫,当不起您的称呼……”

“好的,好的。箱子,箱子。”景横波大声招呼,“箱子刚才好像裂开了,别忘记把掉下来的东西都给我找齐了啊……”

半晌护卫们抬着一只硕大的箱子来了。还有几个拎着提着。

“这鞋子好奇怪。鞋底有刺!好大的刺!”

“这玩意是什么?只有我巴掌大,三角形,怎么穿?是领巾吗?还是面罩?”

“这两个圆的连着几个布条是啥?装水的吗?”

景横波眉开眼笑地接过自己的箱子,“谢谢了啊爱卿……啊不,小乖乖!”“小乖乖们”踉跄……

三下两下脱了坏了的黑丝扔掉,从箱子里找出一双新的换上,景横波顺手挑了挑高跟鞋。

“粗跟的稳当……啊不,女人味不足……要么平跟的?这里地面不咋平……啊不,这样显不出我的长腿……还是细跟的吧……万一有人想害我,我一脚钉死他!”景横波换上那双豹纹细带十寸高跟鞋,巧笑嫣然地抬头,“是不是啊,小乖乖?”

“小乖乖们”盯着那银亮细长如钢钉的鞋跟,齐齐打了个颤……

“小乖乖,朕渴了,给朕烧水。”

“小乖乖,朕饿了,有什么吃的?最好是烤鸡腿。”

“小乖乖,朕的脸还没洗,去打点水来。记得放点花瓣。你们皇家有什么宫廷秘方配制的精油啊花皂啊这个也可以有。”

“小乖乖,给朕整个帐篷睡一睡,要羊毛的。”

景横波得意扬扬地跷着二郎腿,看着一群大荒侍卫给她使唤得团团转,表情很满意。她其实也不那么饿,也不那么渴。她只是想既然做了女王,便得赶紧享受,再说天上的馅饼掉太快,总有点不真实感,好歹得测试下这女王,是不是真金白银的高大上。

测试结果很OK。景横波放心了。景横波放心地收拾她的宝贝箱子,顺便从地上捡了几颗祖母绿宝石随身带着。她觉得这石头很漂亮,保不准可以换钱。收拾箱子时她看看身上满是泥巴的衣服,决定将衣服换了。顺手从箱子里抓出一件超短裙,也不打招呼,哧的一声拉下身上那件紧身裹裙的后背拉链。拉链沾了土,拉到一半卡住,她头也不抬,“小乖乖,来帮个忙。”

没有动静。景横波头一抬——咦,人呢?再一看,最近的都在三丈外,齐齐屁股对着她。

景横波耸耸肩,“神经。”把拉链再往上拉拉,唰的一下拉到底。裙子从肩膀滑落,景横波自恋地抚摸手臂,“冰肌雪肤啊……”后背一阵凉风吹过,她抖了抖,这才注意到遍地死人。

“怎么死了这么多人?”后知后觉的某人唰的一下跳开,惊恐地捂住肩膀,“来人!来人!给朕把这些尸体都拖开!来人!来人!给朕挡着风!”

背对着她的侍卫们一动不动——女王陛下你那件裙子只有一声拉下的声音还没有拉上的声音呢,这说明你目前一定还是衣衫不整状态,咱们这会儿转身会死人的,你就自求多福吧。

“救命啊!”景横波尖叫,她跳来蹦去,踩到一具尸首,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个定力不足的小侍卫听她声音惊恐,忍不住转身。一眼看见黑暗里一片耀眼的白,女子的美妙轮廓,起伏在混沌的黑暗里,似一尊玉琢的宝瓶。

“救……”景横波刚想对他伸手求救,这小子唰的一下又转过身去,尖叫一声狂奔几步,扑通一声跳进河水里。

景横波伸出的手臂,硬硬地停在半空。咋了这是?她张着嘴,等那半夜发疯跳河的孩子从水里浮上来,然而只看见一道水线咻地穿过河面,消失在河的另一岸。这是啥意思?跑了?水遁了?就因为转身看了她一眼?至于吗?

“喂……”她呆滞了半天,走到一个背对着她的侍卫面前,戳了戳他的背,“刚才那人……他那是干什么啊?”

侍卫抱头缩肩,死死把脸对着泥土,瓮声瓮气地道:“回陛下,自我放逐。”

“啊?为什么啊?”

家世和门第的区别(家世和世家区别)

“他犯了重罪。”侍卫悲伤地道,“按说应该自裁的,他逃了。我们看在同僚一场,也不想追。其实我们也犯了包庇罪……唉,就这样吧。”

“啊?”景横波眸子都大了一圈,“啥重罪?看了我?至于吗?我不介意啊!”

“我介意。”忽然一个声音飘来,似一声呢喃,响在她耳侧。

“谁?”景横波一惊,低头看侍卫,侍卫一动不动,根本没说话。她抬头,寻向声音来处,这才看见,河对岸忽然多了一个人影。那人影颀长,黑色的袍角在夜风中似一缕黑云招展,仔细看袍子也并不是黑的,泛着细碎的银光,那光芒和朦胧月色河水粼光交织在一起,蔓延开一片烂漫的淡银色,令人摸不清他的轮廓,却忽然觉得耀目。

景横波明明没有看见这个人的脸,却觉得他在对她笑。一种奇异的、难以说清喜悦与否的笑容。像隔了时光岁月,在宇宙尽头,看见另一生,因了然而寂寥,却又含了淡淡讥诮。几分邪,几分怅。

景横波口水立即唰的一下滴了下来。美人!绝对是美人!凭她阅人无数积累的对美色的非凡鉴别经验推断,百分之百美人!还是气质极其特殊的那种!太好了!穿梭时空定律果然没在她这里打破——除了金手指,还有遍地美人!

一分钟之前她还因为跳水侍卫,萌发的那么一丝丝“有点不对劲,要么别当这女王”的念头,转眼就被远远河岸上一个人影给掐灭了。“啊哈!”景横波怕吓跑美人,再跳一次水自己艳福就没了,唰的一下赶紧拉上拉链,直奔河边,“帅哥你好,我是景横波,英文名Jennifer,你可以叫我大波或者詹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属相是啥?什么星座?家住哪里?咱们认识一下……”

那神秘而邪魅的男子,忽然对她伸出手,月色下手指细长。景横波立即眉开眼笑伸出手,“啊,你好你好,不过这么远咱们怎么握手……”

那男子手指一抬,哗啦一声河水暴涨,水底一条人影直挺挺被拎了出来,男子用一根手指钩住那人衣领,随手一抛。砰!

水淋淋的尸体,砸到了景横波脚下。

第3页 :第二章 十个男人七个傻

第二章 十个男人七个傻

水淋淋的人体如天堑,生生挡住了景横波奔向美人的热情脚步。景横波一低头,就看见刚才跳水小侍卫的脸,那脸上还残存惊骇之色,瞳仁里的光却已经散了。这人跳水逃生,明显水性精熟,绝不可能是溺水死亡,那么就是刚才,那美人手指一拎,生生将这人从水底拎起,拎死?

景横波打个寒战。穿梭时空第三定律,此时才从她被美色迷昏的大脑中掠过。封建制或奴隶制社会,统治阶级权威至上,草菅人命。没有人权、民主、自由之类的现代文明标志。她好运,成为一只女王。原以为可以不必从底层混起,脱离这定律的魔咒。但如今一个陌生人,便可以在她这个女王面前随意杀人。这女王似乎含金量也太低了些。难道这个社会比较特殊?女王是小姐的代称?就好比现代那一世,某种女人被称作公主?

景横波细跟高跟鞋悄悄在地面一转。风紧,扯呼!身子还没转过去,她忽然浑身绷紧,后颈上的汗毛,一根根站立舞蹈。

身后有呼吸。淡、柔、微微湿润,像月色下弥漫开的水汽,她甚至感觉到呼吸喷在肌肤上的细微热气。

身后……身后是一个死人。再远点,隔着河岸,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美人。不论此刻在她后颈喷气的是哪位,都足够让她惊悚。

“啊——”景横波尖叫,高分贝震得地皮都似乎颤了颤。她抬腿,毫不犹豫,细长后跟狠狠反踩!

踩死你!

突的一声,后跟并没有踩到人的脚背,却钉入泥土,景横波一拔,拔不出来——她用力太过了。

景横波暗叫不好,当机立断便要赤脚跳出,然而已经迟了。

一双手忽然轻轻按上了她的脚踝,一手扶住她的脚踝,一手扶住了卡住的高跟鞋。

他的手指细长,指尖姿势轻轻,明明只是虚虚扶住她的脚踝,连黑丝袜都没碰上,可那般淡淡曼殊般的香气袭来,景横波竟然忍不住心中一荡,身子都软了软。

这男子,连香气,都是邪而诱惑的。

一抹袍角在她低垂的视野里蔓延,银黑色,却在月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像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般,简单又华丽,低调又奢靡。

“这种鞋子露这许多肌肤,你如何能穿?请让微臣替您换鞋。”他还是那带笑语气,“女王陛下。”

景横波又颤了颤,只觉得这一声女王陛下听起来特别阴森。

“左国师大人!”侍卫们已经齐齐拜倒在地。

也有人叫:“耶律大人!”

左国师?野驴大人?什么东东?听起来很高大上的样子。景横波有点不是滋味地瞟着那些侍卫,觉得他们拜见这位什么国师时的态度,比对自己这个女王尊敬多了。

脚跟忽然一动,身后男子竟然在脱她鞋。

景横波不怕他脱鞋,但是这家伙的口气,很明显是个老古董,这鞋子脱了不会被他扔河水里去吧?这可是她最爱的高跟鞋之一。

景横波身子一斜,脚踝向下一沉,已经靠在那家伙身上,把鞋子再次穿好。

身后男子似乎也没预料到她如此随意,身子一僵。

景横波就势转身,踮脚,双臂柔柔地挂在了左国师的脖子上。

“国师大人……”她笑眯眯地对他的脸吹气,“这地方脱啥啥的,不方便吧?要么咱们换个地方?”

她如此柔软,当丰满处极其丰满,紧紧地贴在对方身上,是一波颤颤危险的荡漾。

面前美人又是一僵。

下一瞬她飞了出去。

她在空中看见飞快倒退的树木、河水以及侍卫们目光闪闪张大嘴的脸,他们仰着头,追随着她的抛物线,脸上露出“好看死了”的兴奋讯息。

哎,哪个姿势着陆能够维持自己的美貌……

念头没转完,砰的一声轻响,她双脚落地,身后一株树及时挡住了她的摇摇欲坠,她稳稳妥妥地站着,毫发无伤。

对面,她刚才脸都没能看清的美人,还是那般柔和地笑着,道:“陛下,休要戏耍微臣。微臣可不想负罪投水自尽。”

心思被戳穿的景横波嘿嘿一笑。

“是吗?”她眨眨眼,“刚才那侍卫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被你杀了。刚才你可是摸过我也被我摸过了,你难道不该立刻自杀?”

“微臣不敢触摸陛下玉体。”男子笑道,“至于陛下触摸微臣,嗯……不守宫规的女王被废后,怎么处置来着?”

一个侍卫大声答:“回国师大人,女王陛下无比尊贵,不能亵渎,赐自尽便可以了!”

男子嗯了一声,微笑。

月光下他的脸隐在暗影里,眉直目长,眉梢和眼角都微微挑出上扬的弧度,眸光如墨色琉璃闪亮,整个人便显出几分逸兴遄飞之态。偏偏他的神情却又是懒的、散漫的、不在意的,连洁白肌肤上一抹薄薄红唇也是淡的,似雨后蔷薇,又或者晚春桃花,艳在不经意,艳得似乎每一刻都在等候结局,却在下一个风雨之后,依旧惊心动魄地艳着。

如此美色,足可颠倒众生,花痴景此刻却无暇欣赏,小心肝一寸寸地正凉。

上当了!亏大发了!这哪里是女王,寡妇吧?这劳什子当不得,她还有美好人生,她还要享尽天下美人,她还要如所有穿梭时空客人一般搞个惊天动地,她可不想关鸟笼子立贞节牌坊。

景横波转身就走。“别跟来啊,亲们。”她道,“朕忽然想嘘嘘。朕嘘嘘你们要偷看也是死罪吧?”转身之前她肉痛地看了一眼皮箱,唉,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夺回来,上帝保佑这些卫道士不要烧了她的宝贝。

没人跟来,看来过于严厉的教条偶尔也有好处。身后就是树林,树林稀稀拉拉的,林中能看见一座小屋子,应该是以前守林人的居处。屋子陈旧破败,应该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当然,她嘘嘘不需要走那么远,这些人也不会给她走那么远。

她看了看那屋子,感觉到美人的视线紧紧锁在她背后。景横波媚笑回头,站在树前,站出一个前凸后翘的S形姿势,缓缓将裙子向上捋起……美人立即掉转视线。

景横波唰一个转身,到了树后。美人没动,他耳聪目明,仅凭声音便可以确定景横波没有离开。

树后传来景横波的歌声。

“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还有一个人人爱……”

侍卫们低头捂住耳朵。这歌喉……好吧,这歌喉其实不算太坏,好好唱尚可一听,再培养培养说不定还能卖唱,但是能不这么直着脖子吼吗?左国师大人托着下巴,颇有些诧异地扳着手指。

“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再加一个是二十五,怎么算出来十个的?算术没学过?弱智?”

他扳着的手指忽然一停,霍然抬头。树林安静如前,树叶因风簌簌颤动,树后隐隐露出一点艳红色的衣角,是景横波身上裙子的颜色,一切都很正常,这极短的时间内,没有任何动静,她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有任何动静。

但是……呼吸声……没有了!银黑色衣袍一闪,下一瞬间左国师已经到了景横波嘘嘘的树后。他平静带笑的脸色,终于露出惊讶、疑惑、不解、微怒的神情。

树后无人。

只留一角红衣。

“嘎嘎嘎,任你精似鬼,也要喝老娘的洗脚水!”一双着了黑丝的脚丫子竖在半空,鲜红的脚趾神经质地抖动,抖出无限张扬得意,脚丫子的主人痛快地对空中连蹬数下,抱着肚子无声大笑。

“找吧找吧!”景横波一骨碌爬起来,就着窗户,看着林子里的动静。她现在所在的,就是林中那个小屋,她悠然自得地在窗子后,看着林子那一群傻瓜,围着那棵树研究她到底穿天遁地去了哪里,和一群绕树找地方嘘嘘的傻狗似的。

景横波手指绕着发,嘿嘿地笑。天定风华研究所四人组,君珂拥有一双透视眼,太史阑拥有奇特的复原能力,文臻的眼睛可以看见最细小的细菌。而景横波,则能瞬间转移,以及隔空移物。

不过以前她的瞬移距离不远,连占地几亩的研究所都出不去,有时候状态不好,也只能从自己的床瞬移到幺鸡的狗窝。刚才她还有些担心,怕不能如愿瞬移到林中小屋,想不到穿梭一遭,似乎移动的能力比以往增长,只是一闪之间,便心念达成。

不过,从树后移动到屋子里,只是第一步。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野驴美人是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果然,下一刻她就看见那黑衣美人,转过头来,他鬓发很长,被斑驳月色朦胧打亮,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抹精致轮廓。景横波痴迷地盯着他白玉似的下颌,想着手指捏上去不知道滑不滑?

那美人国师却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忽然便转向了屋子,眼光落向蒙灰的窗。顿了一顿,他唇角慢慢弯起,唇边半抹神秘半抹笑,似一朵因风开了一半的花。

景横波咻地将脑袋一缩,心中吃惊不小——这么远,她只露一双眼睛,窗户又全是灰土蛛网,绝对不可能被看见。他是凭什么有所察觉?直觉?直觉强的人都很可怕,她认为那些人上辈子一定是兽,比如太史阑。

再下一瞬她慢慢凑到窗边,探眼一看。林中美人已经不见。景横波心中一跳,第二反应就是赶紧看门边。果然,窗边已经多了一抹银黑色的袍角!这家伙,鬼一样倏忽来去!

景横波大惊,头一缩,我闪!砰!林中小屋门被撞开。

左国师耶律祁立在门口。眼眸一转,已经看清屋内无人。他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更增疑惑。眼光随即落在床上。床上有人睡过的痕迹,床褥揉皱了一大片。看这糟蹋样儿,不像睡觉,倒像床上的人狠狠翻滚过很多次。是得意得抱肚子大笑翻滚吧?

他俯下身,从枕头上拈起一根卷曲的长发。细细端详半晌,手指一弹。发丝在指尖瞬间化去。

“有意思。”他道。

“嘎嘎嘎,追吧,找得到算你有本事!”景横波站在树林另一侧边缘,看着林中小屋,叉腰贼笑。她等着一声愤怒的咆哮,可惜屋子里静悄悄的,看来这家伙耐性很好。

“一、二、三……”数到三,她立即转身,消失不见。她消失的同时,一抹银黑色的袍角,从屋子里掠出。下一瞬景横波在五丈外坡下的河边,着迷地自照,风情万种地掠鬓,“姐真美……一、二、三……”

她的身影刚刚不见,银黑色袍角一闪,落在河边,黑衣国师垂头,看着河边泥地上两个锥子一样的脚印。

一匹马在坡下草地上吃草。人影一闪,景横波落地,差点一头撞上马屁股。“好臭……”她咕哝一句,抬头看见骏马,眼睛一亮,围着马转了几圈,思量着要不要骑马逃跑。

“不行。”想了想,她摇摇头,“不会骑,掉下来怎么办?再说马鞍好硬,磨破我细腻的肌肤留下疤怎么办?这马真好看,来,么么哒,哎呀,你别踢我……哎……来了!一、二、三!”

银黑色袍角一闪,落到马上,烦躁不安的马喷着热气,蹄子踢踏。黑衣人拍拍马头,轻笑,“香得差点被熏死?下次离她远点。”

他抬起头,看着浓郁夜色的某个方向。

“嘘。别叫。”景横波竖起手指,对眼前浓妆艳抹、眼神惊惶的新娘子嘘了一声。轿子晃啊晃,景横波笑眯眯地打量对面的小新娘。这是一队从山坡下经过的迎亲花轿,本地有凌晨迎亲的习俗,这新娘子在轿子里昏昏欲睡,忽然感觉腿上一重,一睁眼,面前一个满脸灰的泥猴儿。

新娘子要叫,被景横波眼疾手快地堵了回去。景横波摸摸脸,有点遗憾自己没能以本来面目示人,不然也好让姐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儿,让这村姑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美貌。

怪只怪时间仓促,她没来得及洗脸。当然她完全可以就着侍卫打来的水先洗洗,可是她怎么能那么简单地洗脸?她洗脸必须得备四盆水,一盆冷,三盆温,先冷水拍脸收缩肌肤,再用温水洗脸,用磨砂洗面奶去角质,再用滋润洗面奶护肤……

爱美的人,清洁的事情往往很严重……

“妹子,今天结婚啊?”景横波自来熟地攀着新娘子肩膀,“你这妆画得不好啊,胭脂擦过头了啊,猴子屁股似的,反而掩盖了你本身的美色啊亲……”

“啊,这样啊……”新娘子果然顿时忘记某人来路不明,“姐姐你教教我……”

“哪,你去做个柔软的小刷子,从脸颊向鬓角轻扫,嗯,一挑一勾,像李宁的标志一样……”景横波谆谆教导,开展化妆术现场教学。

外头轿夫咕哝:“咦,轿子怎么忽然重了?”

“刚才经过了一个乱葬岗,莫不是……”有人狐疑地猜测,忽然一抬头,看见身后山岗上,一抹银黑色的衣角,悠悠飘着。

“鬼呀……”

“快些走,快些走!”轿夫们颤抖着加快脚步。

“……下巴两侧凹陷处也用深色粉扫一扫,修出立体轮廓……”景横波忽然停住,眼珠一转,“哎呀,来了,一、二、三!妹子再见!”

正抚摸自己下巴的新娘子抬起头,愕然瞪着空荡荡的轿子,片刻,尖叫,“啊——”

“啊!”外头轿夫也叫了起来,“你是谁!站住!这是花轿不可冲撞!”

唰地轿帘掀起。新娘子尖叫抬头,就看见一张难以形容的脸。她的尖叫咽在喉咙里,眼神微微发痴,下意识仰起下巴,想要将自己最美的角度向他展示。

黑衣人半俯身,目光在轿子中一掠而过,露出不出意外而又微微恼怒的神情。新娘子目不转睛地看他。

黑衣人放下轿帘要走,新娘子迷迷茫茫地伸出手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哎,你……”

黑衣人停住,半转身,看一线深红帘子后露出的手,手白而圆润,村姑身份使这手略微有些茧子,指甲倒是干净的,染了微红的凤仙花汁,染得不太好,有些凸凹不平。

他忽然便想起另一双洁白纤长、指甲淡金色的手,那般炫目的淡金色,晶莹、平滑、修剪得齐整圆润,像一枚枚反射日光的精致小瓦。他心底忽有些奇怪感受,一转身,拈住了新娘子的指尖。

新娘子受宠若惊,喜出望外地仰头盯着他,红唇翕动。

“你这样的丑女,”他款款握着人家的手,温柔地道:“下次不要染指甲了,狗啃似的。”

……

第4页 :第三章 腰带拿来

第三章 腰带拿来

嗖!站定下来的景横波举目四望,眼前是一处渡口,垂柳依依,淡绿的枝叶扫在乌黑色的乌篷船梢头。她心中一喜。“喂!船家!”她扬手招呼船上睡觉的艄公,“送我去对岸!”

船家懒洋洋起身,将船摇了过来。“十个铜板过河费。”船家声音低沉。

“没问题!”景横波摸摸腰间祖母绿,财大气粗。祖母绿有价无市,一枚少说也值一线城市顶级别墅一幢吧,她可是背了七八栋别墅游走天下呢!她迈上船板,回头看看,来路一望无垠,空荡荡没有人影。

“傻瓜,追不到了吧,哈哈。”景横波哈哈一笑,准备钻进船舱。披着蓑衣的船家坐在船头,背对着她,遥遥望着对岸。

景横波低头往船舱里钻,忽然心中一动,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她回头望着船家。船家低头专心摇橹,看起来没什么异常。景横波向来是个懒人,想不出的事情绝不会死命想,耸耸肩干脆放弃,这时心微微定了,才觉得脸上脏得无法忍受,也顾不得那许多讲究了,蹭到船边去捧水洗脸。

河水清亮,倒映着她的脸。倒映着玉兰一般沉润洁白的肌肤,尖尖下巴,较他人分外艳的红唇,和那双宝光流动的眼睛。她的眼睛并不算很大,却生着极其流畅的弧度,双眼皮在眼尾处挑出来,似一双展翼的蝶,翅尖承载跃动的春光。唇天生微翘,望去总有三分喜气,再仔细看,却又像是媚气,那媚气如此张扬,让人心痒着,怕遇上带刺的玫瑰。这样的颜总让自恋的家伙迷醉,景横波洗着洗着第一万次发痴,“皮肤真好……眼睛真漂亮……真美……”

船似乎抖了抖。河水流动,倒映一色艳红,那是她的艳红裹裙,紧身,包臀,低领,露风光跌宕一线天。

景横波手一顿。她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她穿成这样,在这里标准的奇装异服,这艄公怎么一点意外表情都没有?心怦怦地跳起,越来越急,将要冲到喉咙口,她想要转头看那艄公,想要尖叫,想要赶紧跳水,然而几个念头转过,她依旧一动不动。她只是将视线移了移,看水中艄公倒影。她看见艄公手中的橹根本没有触及水面,而船在飞快前行。她看见艄公脊背笔直而姿态潇洒。她看见水中艄公影影绰绰的倒影,脸被水波曳乱,隐约只看见微长的鬓发,垂落颊侧。

景横波吸一口气,开始慢慢往后梢移动,双手攥紧。她脸色有点古怪,似乎在蓄力准备做什么,以至于鼻尖都挣出一点汗。她身子刚刚一动,艄公便似背后有眼睛一般,转过身来。

……

景横波还没看见他的脸,只看见那长长鬓发一扬,立刻举起双手,凶猛一挥,“下去!”

扑通一声,猝不及防的艄公仰身入水。

景横波站在船上,浑身大汗,脸色通红。她能瞬移自己,也能隔空移动物体,但以往实验的都是小件,从来没试过人体这样的大件。使尽了吃奶力气,好歹一次成功,把大件一瞬间扔到了水里。哗啦一声,大件物体从水中冒头,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肌肤泛着晶莹的光。

他盯着景横波,眼神里恼怒已去,反而泛上浓浓的好奇。他确定,刚才伟大的女王陛下,绝对绝对,没有碰上他一根毫毛,也不可能碰上他一根毫毛。她是怎么出手的?武学上最高级最神异的隔山打牛?瞧着也不像啊……

景横波张大嘴,看着那黑衣美人国师从水中冉冉升起。科幻片啊。天色已亮,日光点燃河面半面金,那人冉冉自水波出,水珠不断从他衣上滚落,在一片淡金霓虹的日色中晕开。这姿态,似一朵迎风盛开的莲花,可惜是黑色的。

景横波眼看他肌肤在日光下近乎透明,湿漉漉的黑发,一点一点迅速干了,黑色发丝轻轻扬起……景横波扑到船头,抓起桨,迅速摇船!一开始船在水面转圈,好在她向来聪明,学东西极快,几下之后,船便向后退去,只是速度太慢,她心急如焚一回头——

身后水面上,黑色影子如白日鬼魂般,竟然飘过来了!这这这这就是武功?登萍渡水凌波微步草上飞水上漂?平日里或许这一幕挺稀奇挺有美感,她少不得要买点瓜子边嗑边道声:“好看,赏!”但此刻她只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两只手。

景横波生平第一次不顾形象,狗爬一般扳桨,试图将船开快些,更快些。身后忽然传来轻笑,景横波魂飞魄散——那声音就在耳后!

“女王陛下。”那声音带几分懒懒鼻音,依旧带笑,“您这么殷勤地替微臣操船,微臣真是三生有幸。”身后水波声响,他似乎已经完全出水,将要踏上船板。

景横波背对他,忽然唇角一扯,回头:“此路我开,腰带拿来!”

嗖!一枚黑金色镶黑曜石的玉版腰带,自耶律祁腰间飞出,啪地落在了景横波手中。

耶律祁身子一震,立即低头。腰带不见,宽松的裤子慢慢垂落……他唰的一下双手拎住裤子……扑通。美人国师再次坠入水中……

景横波仰头哈哈大笑,满头大波浪卷晃出嗑药一般的节奏,一阵猛划将船靠岸,三两步蹿上岸,跑出好远了才回头。水中,某人正赶紧寻水草系裤子……

“嘎嘎嘎嘎嘎。”景横波双手叉腰站在岸上,看那家伙远远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双手扶在腰上,向下一抹,再肚子一挺,向上一拎。一个活灵活现的系裤子动作。那人定格在水中。这么远,看不清那家伙表情,景横波有点遗憾。一定很精彩,可惜没带相机。

景横波抬手搁唇边,掌心向外曼妙一弹,给出个荡漾的飞吻,才装模作样“拎着裤子”,扭着屁股,转到路边。路边一株树上,拴着一匹马,想必是美人国师骑来的。

景横波要爬上马,马低嘶着,很有抗拒之意,景横波笑眯眯,把手慢慢伸到马腹下……黑马赶紧夹着腿上前几步,在女王陛下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

景横波上马,扬鞭,回头,对还在水中系裤子的国师大人,飞出一个三百六十度全方位高辐射媚眼,“达令,拜拜!”

骑出一小段路,看见路边有村庄,景横波便下马,用骏马和村人换了一辆牛车,换了一件新的大褂子,一条裙子,一块新的包头巾,在村姑帮助下换上,问明了附近的县城,赶车继续上路。

她直奔最繁华的县城而去。

研究所四人组,在这种情况下,君珂可能先躲入山中,文臻多半就在村庄落脚,而太史阑则随意地走,到哪是哪。但对于爱热闹爱享受爱张扬的景横波来说,她宁被抓走,也不愿意在深山或破旧的小村过活,她必然要选一个最繁华的所在,把她的祖母绿变卖了,先过上上流社会的生活再说。

大半天后她到了附近的三水县城。她早就问明了当铺所在,直奔而去。

一刻钟后,她坐在当铺专给客人预备的桌椅边,惬意地喝茶,小伙计殷勤地在她身边转来转去,一会儿送茶,一会儿送点心,眼珠子滴溜溜地,围着她撩起的裙子下只着黑丝的腿看。

景横波大大方方伸着长腿让他瞧,偶尔还变换一个姿势,好让他欣赏得更全面更具体。美好的身材存在是为了啥?就是为了让人膜拜欣赏嘛。这个朝代的衣服太丑陋了!太扼杀人的爱美天性了!怎么可以让这些粗陋的、无法体现曲线的衣服,遮挡住她无比美妙的身材?

景横波坐在那里,裙子左撩一把右撩一把,叠在纤长的腿上,当铺里来来去去的人,眼珠子滚了一地,有个汉子抬脚出门还在频频回头,被门槛绊倒,骨碌碌跌出去。

景横波托腮看得欢乐,唇角翘起,滟滟朱红,所有人吸一口惊艳的长气。

脚步终于响起,老掌柜从后宅亲自赶了过来,景横波认为她的祖母绿是大宗生意,要求伙计一定要请掌柜亲自掌眼。

“姑娘……”老掌柜倒是见过世面的,见到她的时候虽然也怔了怔,表情倒是正常。

景横波笑吟吟放下杯子,掌心变戏法般托出一枚祖母绿。

“啊……”四面响起惊叹声。雪白的掌心,祖母绿华光四射,白绿交辉,色泽清艳。

“怎么样,值钱吧?”景横波扬扬得意。

一个腮帮上贴块狗皮膏药的家伙,一摇三晃地上前,拈起景横波的手指,啧啧赞叹。

“真美……真白……肌理如玉……玉指似贝……确实值钱!姑娘多少钱?”

景横波一高跟鞋就把他蹬出了俩洞。

“掌柜的,怎么样?”她忙着对付登徒子,一抬头看见老掌柜的神情似乎有点不对。

老掌柜面色一正,急忙笑道:“果然是好东西。不过财不露白,此地人来人往,不太妥当。姑娘还请随老夫移步后宅,咱们慢慢商量?”

景横波听着也是有道理,手掌一握将宝石收起,一群男人看着她随老掌柜进入后宅,都发出一声悲伤的叹息。

“各位,小店今日提前打烊了。”伙计前来赶人,等人全部离开后,上了铺板。向后走的老掌柜半转身,对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开了边门,出去了。

这边景横波没有察觉,跟着老掌柜一路进后宅,在后宅花厅分宾主坐定。她正要议价,老掌柜又站起身来,颤巍巍地道:“老夫眼力不行了,得去拿个花镜来,仔细瞧瞧才好。再说您的宝石价值昂贵,老夫也得筹措些银子。”

景横波心花怒放,挥手,“是的是的,快去快去!”

老掌柜出了门,将门带上,景横波也没在意。她在厅中等人,喝完了一碗茶,人还是没来,她又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内急,便开门去找厕所。门一拉,没拉动。景横波隔着门缝一瞧,好家伙,上了锁!好端端上什么锁?明显不对劲,景横波第一个念头——碰上黑店了!

景横波跳上椅子,对窗外四处张望,没看见人,她思量这屋子的构造格局,想着老家伙的卧室会在哪?她要穿到老家伙的床上,吓死他!

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隔着窗缝她看见人头攒动。来了一大批人,当先是那老掌柜,后面是一大群一样衣服的人,红色对襟衫,黑色裤子,胸口圆圈画个“卫”字,手里都拿着扁圆的棍子。景横波瞧着这造型挺熟悉的。

老掌柜在前头引路,一边说话,声音遥遥飘了过来。

“……各位官爷……真是料事如神……确实有人来当祖母绿宝石……对对,还是带有星芒的极品祖母绿……嗯嗯……失窃的贡品我们绝不敢隐瞒销赃……人已经关在正厅……您请……”

景横波皱起眉,没想到捡到的祖母绿也能带来麻烦,失窃的贡品?

老掌柜开了锁,推开门。吱呀——门将光影缓缓割裂。所有人一抬头,呆若木鸡。

“人呢?”

同一时间。景横波呆若木鸡。她低头看看脚下木台,看看台上面色惊惶衣不蔽体妆容妖艳的女子,看看四周各式装饰华艳的小楼,再看看底下同样张大嘴表情惊恐的……男人们。

我去。这是到了哪里?四面建筑风格俗艳,姑娘们衣着华丽且暴露,她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一座看台。面前横着一方粉红轻纱,轻纱内外都有女子。外头的女子似乎在跳舞,隔着轻纱可以看见台底下的男人们表情猥琐且兴奋,眼珠子红通通或者绿油油。按照景横波多年来的经验,这种场合所展现出来的气质风格,九成九是妓院。现在应该正在做歌舞表演,而她直接移到了看台幕后。

身后咕咚一声,她回头,便看见穿着红绫衫儿的半老徐娘,翻白着眼睛跌倒在地,颤颤巍巍地指着她,眼神满是惊恐:“你……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姑娘们还没反应过来,眼神直勾勾地瞪着她。

此时不远处也传来呼喝声,“人呢?怎么不见了?一定没跑远,在附近搜!”

景横波暗叫不好,原来她这次瞬移,没移出多远,追兵就在附近!她暗暗皱眉,想着这县城今日逢集,到处都很热闹,不比先前的荒郊野岭,她这样大白天移来移去,很容易给人看见,反而会带来麻烦。

“有鬼!”身后老鸨发出一声似乎被捋直了脖子般的尖叫。景横波忽然一个大转身,高抬腿,手叉腰,十公分尖刺鞋底对准老鸨的脖子,“叫呀,你继续叫呀!”

老鸨的尖叫呃的一声收在喉咙里,听起来像一只打鸣的公鸡。几个姑娘的尖叫声倒是控制不住传了出来,却被外头的丝竹之声掩盖。

景横波抖抖鞋,媚笑,“你一叫,我一抖,我可保不准这鞋跟会不会向前一冲,刺到你脖子哦……”老鸨忽然一怔,打量她的笑容,又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遍。

景横波笑眯眯地任她看,还特地拗了拗身形,让脖子和胸、胸和腰、腰和臀,各自憋着股劲儿,拗出点段儿,站出个曲线玲珑、风情万种、姿态万方。

老鸨眼神亮了,连脖子上的凶器鞋跟都忘了。经得住她眼神打量,还能这么风姿十足的女人,可不多见!天生尤物啊这是!

景横波眼神却有点烦躁,因为追兵声越来越近。

“隔壁妓院先搜!”

我去,居然就在隔壁!忽然粉红轻纱帘子一掀,一个姑娘旋转着进来,还没转完就扑倒在地,揉着脚踝连声娇呼,“哎呀妈妈,赶紧换人,我这脚扭了,不能再跳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老鸨一惊,都忘记了脖子上的鞋跟,连忙吩咐一个黄裙女子,“彩环儿,你赶紧替上!”

“妈妈!”叫彩环儿的女子险些哭出来,“曼云姐姐学的醉羽裳是新舞,咱们都还没学会呀……”

“哎呀,你们这群遇事不顶用的蠢妮子……”老鸨滔滔不绝地骂开,底下等得不耐烦的男人们开始鼓噪,而一直凝神倾听的景横波,却只听见一大波人冲出隔壁的脚步声。

马上人就会到这里来……来这么多人,说的又是什么贡品,事情一定不小……

隔院的追兵人头晃动,帘外的看客呼声汹涌,面前的舞女哀哀呼痛,景横波瞟一眼那裙子那造型,撇撇嘴:啥羽衣舞?火鸡舞吧?土掉渣了!

她忽然有了一个念头,迅速把鞋子一收,蹲下身,一把抓住老鸨的脖子,在一群女子的低呼尖叫声中,快速地道:“喂,咱们来做个交易怎样?”

第5页 :第四章 天授风情

第四章 天授风情

“凤来栖”院里的姑娘曼云,刚才舞着舞着,舞到了幕后,好一阵子没出来,底下等着的看客,渐渐烦了。

“哎,人呢?怎么跳着跳着不见了啊?”

“不是说今天出新曲新舞,顺便竞争新来的曼云姑娘的度夜权吗?”

“这舞瞧着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变了几个动作罢了,早看腻了……”

“‘凤来栖’不就是因为没新意,始终做不过旁边的‘眼儿媚’和‘蝶双飞’,这次才绞尽脑汁想了个什么新舞献艺的花样吸引客人吗,还以为会有啥新花样,搞了半天还是老德行……”

乐声忽然一变。舒缓缠绵的靡靡之调停息,一静之后,忽响起女子的齐声吟唱。

说吟唱也不算,没有曲调,没有配乐,一片寂静里,是女子和声的“啊、啊、啊……”之声。声音起初极轻,带几分喘息,似静夜里风卷来的轻吟,携着淡淡夜来香馥郁香气,敲响了床头摇晃的金钩。看客们眼睛开始发亮。

“啊……啊……啊……”女子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众人的心怦怦跳起来,小心肝先被轻轻搔动,再被大力撩拨,全身的血液都似随着这音调的渐次拔高而逐渐澎湃,脑海里画面一帧帧过,是豆蔻楼头,是杨柳春风,是金帐绣褥,是白玉生香……

一群看客,不由自主地涌过来,脸色涨红,手心里涔涔地出汗。帐幕后,一群女子跪坐着,按照景横波的要求齐声吟唱,看着帐外男子们的激动之态,都有些愕然。

老鸨蹲在一边,目光灼灼。她从来没想过,没有暴露的肌肤,没有挑逗的动作,没有轻佻的配乐,仅仅凭女子口舌发出的声音,便能令人血脉贲张。“你不是说要跳舞的?跳啊!跳好了,什么要求我都答应!”老鸨的怀疑之色化为期待,连连催促景横波。

景横波撇撇嘴,抓起一个半脸缀羽毛面具戴上,操起一根准备好的铁棍,掀帘而出。

众人抬头,眼睛一亮。台上忽然出现的女子,体态妖娆,脸上虽戴着面具,露出的一双眼睛却流眄生波,眼尾微微勾起,是少见的桃花眼,瞳仁大而灵活,不动时也如春水,微微顾盼更是光彩照人。半脸面具是蝴蝶形,镶了飞羽做蝶翼,可那风中飞舞的彩羽,也不抵她眼波灵动。一些花丛老手已经开始喝彩,都知道仅凭这双眼睛,这女子就当是极品。更多的人注意力放在女子的衣着上,那一身少见的艳红裹裙,将一身曲线紧紧勾勒,每一寸起伏,都是经得起推敲的美妙线条。更不要提裙子短袖半截,露出的胳膊和腿,肌肤莹润,瘦不露骨……

“风情天授,人间绝色……”花丛老手们哈喇子流了一摊。

“不过她拿个棍子做什么?不会是耍棍吧?好好一个美人,煞风景……”不远处一棵大树上,也有人在窃窃私语。

“出来了!出来了!果然是女王陛下!”

“国师,我们要不要现在就……”

耶律祁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景横波,摆摆手,“大家都看看再说。”看样子新女王似乎要献舞?他很想瞧瞧惊世骇俗的女王陛下,能跳出什么舞蹈来。他调整了下坐姿,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腰带。

手指搁在腰带上凉凉的,心却有些热热的,还有些混乱,有些复杂,有些愤怒,有些哭笑不得。这样复杂的情绪,多年没有过,只因为遇见了不在调上的新女王。他没想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会令他连连失手。她的放纵、张狂、自如、恣肆,鲜亮得像一面猎猎招展的旗,忽然就出现在他的视野,忽然就凶猛扑上了他的脸,柔软而鲜艳的一个起伏,他似连呼吸都被窒住。见过女子不知凡几,艳烈女子不乏其人,但从未有人如她这般鲜明存在,放肆占有,潇洒昭告,却又风情十足。

他人的艳烈尚存收敛,有着对这世道规则的畏惧与臣服;她的艳烈却毫无顾忌,一抬手便击碎这人间铁壁藩篱。很难想象,规矩教条天下第一的大荒女王位,遇上了这么位肆意人物,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他忽然很期待。

木质台面有缝隙,景横波把底端扁平的棍子往缝里一插,固定住。这是她的舞蹈道具,也是她的武器,万一还是出了问题,还指望这棍子护身。至于要跳的舞蹈嘛……钢管……哦不,铁棍舞。景横波露一抹贱贱的笑——钢管舞?没系统学过,只感兴趣看过,玩不出最标准的专业舞。但是这些土包子也没看过呀。

还是那简单的吟唱配乐,她展开身体,极度放松,长腿一抬,忽然就一字马贴上了棍身!柔软身体拉成一线,似一条赤焰妖蛇。裹裙里安全裤也是一色艳红,男人们的惊呼险些瞬间把台板给冲了。树叶一阵簌簌抖动,原本躺坐的耶律祁霍然坐起,动作太剧烈险些掉下来。

“这动作……”他身边一个护卫目光呆滞。

“这身体……”一个护卫脸红如血,赶紧捂脸,却留下巨大的可以偷窥的指缝。

耶律祁定了一定,霍然正色喝道:“大惊小怪做什么!大燕的舞都是这样的。对了,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难道四面不需要警戒吗?难道敌人不会趁机摸过来吗?还有我让你们时时传递宫胤的行踪的呢?谁准许你们都在这儿偷懒的?快去!”护卫们被轰下了树,一步三回头……你刚才明明说大家一起看的!

台上景横波,蛇一般地滑下,单腿勾管一个飞旋。定格的一霎身姿是春风里婉转的大丽花。人们眼前晃过艳色的风,脑子里也似呼啸起腾腾的火焰和风。果然新奇!

“跳啊!跳啊!”一个公子哥儿忽然从座位上跳起来,从人群里挤出来,踉跄扑到台前,掏出一把银票砸到台上,“快跳!都赏你!赏你!”银票乱舞如蝴蝶,哗啦啦飞了漫天,没人去捡。景横波看也不看,一群人扑上去揍他,“去你娘的!挡老子视线!滚开!”

树上耶律祁嘴角抽搐,手里扣着一把树叶,他忽然很想把这些树叶都砸到这群混账头上,削掉他们油光铮亮的头皮。或者用树叶,把台上那个正在做匪夷所思动作的女子,给埋了。

“国师!国师!”被赶走出去探听消息的护卫们回来了,可是连呼三声,平时耳聪目明的国师大人竟然没听见。

景氏铁棍舞几乎瞬间就到了高潮。一字马引起的呼喊小意思,三百六十度旋转又是一场狂乱的旋风,盘身倒仰献上的美好曲线令男人们腿软,彩练一般的折叠翻转让喝彩几乎掀翻了屋顶。一字、卷腰、勾转、反转、飞管、缠管、倒挂……脱离魅惑的范畴,这是极度展现女子柔韧之美的舞,从指尖到足尖,诉说的都是舒展和缠绵,棍棒的坚硬衬托女子的柔软,她化身为一匹艳丽的彩带,在人们惊艳的视野里自如浮沉。而女子齐声的吟唱呼喊,又赋予这舞蹈极致简单又极致契合的真义——邀请、等待和呐喊。呼应血液的澎湃,召唤内心深藏的猛兽,期待一场嗜血的攫取。

所有人开始觉得,这样的曲和这样的舞,才是人间佳配。到了后来,院子反而安静下来,男人们张大嘴,想为这澎湃诱惑的舞蹈惊呼,却又怕呼喊打乱了歌和舞的节奏,只得急促地呼吸,眼神里满是急切的渴望。

树上耶律祁抓乱了一大把无辜的枝条,才听见护卫的回报,“右国师宫胤大人,已经进入大燕国境!”

耶律祁嘴角的笑意凝了凝,看了一眼景横波。宫胤居然真的亲自千里来迎,他那样的人,要遇上这样的女子,会出现什么结果?想到这点,他心里有点烦躁。

“国师,还有一封信。”护卫悄悄踮脚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斩羽部的……”

耶律祁展开信,第一遍读得心不在焉,眼角不时瞟景横波方向,慢慢脸色开始严肃,专心读信,完了将信一合,信在掌心无声湮灭,他的脸色,从刚才的微红渐渐转为沉郁的白。

“走。”他道。

“啊?现在就走?”护卫们愕然,“不和女王一起走吗?”

“如此异宝,还是留给有缘人消受吧……”耶律祁唇角泛出一抹神秘的笑意,却并没有起身,反而舒舒服服向后一躺。

“大人,不走吗?”

“哦,等我先看完。”

一个翻身,攀上棍顶,双腿勾棍,连飞三圈,女子狂野的波浪卷发在空中飞卷,张开的雪白双臂似一双轻盈的鹤。

“好!”喝彩声如爆,点燃这不小的空间,狂呼叫喊和挥起的手臂,汇聚成兴奋的海洋。忙碌的耶律祁手中树叶不断嗖嗖嗖,飞射那些兴奋过度想爬台的家伙,削起一片片的头发,居然没有人察觉。

在人群情绪狂欢的最高处。砰!院门忽然被撞开,一大队衙役冲了进来。

“让开让开!抓捕逃犯……”班头习惯性挥舞着水火棍叫嚷。

没人理他。人们忙着挤在台前,连回头都懒得。挤在后面的人砰砰砰地擂前面的人的背,挤在前面的人砰砰砰地擂台板,叠加的声浪一浪浪掀开,将所有的声音淹没。“干什么干什么!没看见老爷吗?让开让开!我们要……啊!这……这是什么舞?”班头冲上前,费劲拨开人群,一眼看见台上舞蹈,顿时直了眼。看一眼觉得奇特,第二眼就转不开眼,第三眼忍不住站下,扶着水火棍看得津津有味,再过一会儿,衙役们发觉同伴不知到了何处,再一找——呵!在台板前打拍子呢!

吟唱以一长声“啊——”结束,仿佛极致疲惫又放纵解脱,众人也忍不住啊了一声,嘘出一口长气。台上景横波勾着木棍飞了一圈,艳红的裙划过霓虹般的轨迹,众人轰然一声好,衙役们的声音尤其响亮。

老鸨喜笑颜开上台谢幕,介绍说是新来的姑娘,几乎立刻台下就开始嚎叫,竞争度夜权。

衙役们此时才想起自己追捕人犯的任务,拨开人群,查问老鸨,可见着一位穿灰大褂子的年轻姑娘,又指着台上景横波问来历。

“您说的姑娘,奴家可没见着。‘凤来栖’刚才的院门,只有大爷你们打开过,没进来过别人。咱这院子里的老少爷们都可以作证。至于这位,可是‘凤来栖’重金买来的姑娘!”老鸨笑得满面肥肉颤动,把刚刚准备好的账本翻给衙役看,“您瞧,一个月前,从安州花三十两银子买来的,奴家把她秘密藏在楼里练舞,今天才请出来和大爷们见面,您瞧瞧人家这相貌、这身形、这满身的勾魂劲儿,不是我,凤来栖谁能教得出这样出众的姑娘?”

衙役班头上下打量景横波,景横波盘在棍子上对他翻个媚眼儿。班头端着下巴,也觉得,这种风情,平常人家绝不会有,要说不是在“凤来栖”调教过几个月,连他都不信。

“你瞧着像不像?”他问当铺掌柜。当铺掌柜神情也很有些迷惑。刚才景横波穿着大褂子,戴着包头巾,他又有心事,并没有看清楚脸。此刻眼前的女子风情万种,怎么瞧都像是“凤来栖”教出来的花魁,一句“好像是”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再说虽然当铺和“凤来栖”隔得不远,但也越过了三四个院子,那短短时辰之内,那身怀祖母绿宝石的女子,根本不可能跑到这里,和老鸨串通好了跳舞。

当铺掌柜只知道祖母绿宝石涉及朝廷大案,上头追索所有拥有这宝石的人,具体什么案子也不明白。他不知道这宝石来源于大燕属国尧国,尧国内乱,尧人给他们远嫁大燕冀北藩的镇国公主报信,大燕却在此时要对冀北削藩,不希望冀北王妃得到国内任何消息。因此皇太孙亲自追杀尧国报信特使,杀尽尧国特使,却遗落了特使带着的祖母绿。而持有祖母绿的人,自然就是那晚目击大燕皇太孙追杀尧国特使的人,为免泄露朝廷秘密,大燕秘密下文命官府仔细查访,发现持有宝石者,立即缉捕。

事关国政,这些人自然不知道内情,掌柜原本想得个赏金,此时倒不愿再多事。想着“凤来栖”的嬷嬷向来泼辣,得罪了麻烦不小,犹豫半天,搓搓手,“小老儿……瞧着不像。”

“那就走,还得去别处看看!”衙役班头用力盯了景横波一眼,咽了口唾沫,一挥手带人离开。

“大爷记得常来呀。”景横波很入戏地挥着小手绢媚声相送。惊出一身汗的老鸨,恨不得给她一脚。

衙役一走,刚才大气不敢出的男人们,呼啦一下捧着银子涌上来。

“这姑娘我要了!”

“一百两!今夜归我!”

“我出一百五!”

“这般尤物,几百几百的你们嫌丢人不?一千两!”

“就你有钱?老子用钱砸死你!两千!”

老鸨眉开眼笑手忙脚乱,百忙中还不忘记回头,悄声道:“姑娘,说好了的,我帮你撒谎,你留在我‘凤来栖’……”

景横波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嗑瓜子,上下嘴唇翻飞吐出一片瓜子壳,笑吟吟地道:“好呀。”

“大波姑娘,城南姚老爷打发人来说了,今晚他过来,让你不要再见别的客人了。”

“好啊。”景横波吐出一片瓜子壳,笑眯眯地答应,眼角瞟了瞟身边不远处一个姑娘,那姑娘立即喜滋滋地起身上楼。小厮殷勤地给景横波上了一壶上好的茉莉香片,市面上最高价的那种。现在景横波是“凤来栖”的头牌,是“凤来栖”起死回生的功臣,她一场古怪的铁棍子舞,风靡小城,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所以景横波如今在楼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人巴结,生怕惹她姑奶奶不高兴。

她说她要住在顶层阁楼,由她。她给自己起的艺名叫大波,虽然难听,也由她。她不在自己房间内等客人,喜欢在楼内东逛西逛,还喜欢端着姑娘们下巴瞧来瞧去摸来摸去,也由她。“凤来栖”的老鸨在门口迎客,瞧着东游西荡的景横波,笑得心满意足。真是天降福星啊!

自从这姑娘莫名其妙掉到舞台上之后,“凤来栖”便转了运,不光生意好了,连楼内气氛都祥和了。其余姑娘们似乎也没了以往互相争客的嫉妒倾轧,一个个每日喜笑颜开,十分满足的模样,瞧着令人欢喜,由此生意也便更旺几分。

正常情况下,头牌总是容易被嫉妒,由此引发的争端不少,这样的老例在景横波身上却似乎不起作用。她人缘极好,老鸨再三告诫姑娘们不得泄露景横波来历,姑娘们却根本不需要她关照,对景横波极尽巴结。老鸨有时候觉得,她们对大波的态度,与其说是喜爱亲切,倒不如说是敬畏,有时候她们流露出的眼神,还带着几分感激。

这当然有点蹊跷,不过老鸨不打算深究,天降的福气,何必疑神疑鬼坏了好事?景横波回自己阁楼梳妆打扮,路过二楼一间厢房门口,唤一声,“静筠,今天好点了吗?”

房内传来的语声,隐着几分中气不足的弱,答:“用了参,今日好多了,只是那银子……”

“银子你不用担心,回头让姚大夫去我那结账。”景横波摆摆手。不去理屋内传来的感激道谢,转头对着门楣上挂着的鸟笼子,摆了个S形,“二狗子,我美吗?”

“呸。”笼子里红鹦鹉中气十足地答。

“嘘!”景横波吹口哨。

二狗子浑身一个激灵,双翅张开,双目圆睁,颤抖一阵,啪嗒一声,掉下一坨鸟屎。

景横波早已咯咯笑着跳了开去。

“呼,‘舒湖’了。”二狗子摸着肚子,满足地踱了两步。

“大波姐姐,别叫它二狗子,它叫青衿……”屋内的声音有气无力又无可奈何,“取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一不小心,人亡精尽。”景横波嘴一撇,拔了二狗子一根鸟毛扬长而去,“别背你那酸诗了,养着吧!”

“滚你个蛋,作死妖精!”二狗子跳脚怒骂。

“青衿!”屋内一声切切哀呼,“我教了你这许久诗词歌赋你学不会,怎么这些粗词俚语你一学就会……”

景横波把鸟毛插在头上,早去得远了。经过三楼一间屋子,探头听听没有声音,正要倚门框敲敲门,忽然门背后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她拉了进去。景横波被拉得一个踉跄,吓了一跳,“作死!鬼鬼祟祟的干吗!”

“你要的消息有了,我费尽心思才打探来的,给钱!”一双手摊在面前,食中两指捏成一个圆圈,“二十两!”

“怎么样?人走了?我的箱子在哪?找回来了吗?”景横波两眼放光,握住那双雪白的手,顺手把那个圆圈给抹平了。

“少废话,钱!”手指直直地戳她的掌心,指甲一掐一个印子,力道毫不含蓄。

“死翠姐儿,别掐,掐破了影响我肌肤的美感小心我掐死你。”景横波掏出一张小额银票,拍在那双手的掌心。那手才缩了回去。

“人不在原地,箱子也不见了。”翠姐接过银票塞进怀里,言简意赅。这位“凤来栖”的三等姑娘翠姐,相貌平平,和刚才那个对鹦鹉赋诗的二等姑娘静筠,是“凤来栖”的两大极品。也是“凤来栖”生意最差的两个姑娘。静筠是官家出身,也曾是千娇百宠的千金小姐,家道中落,被卖进楼,她身子娇弱,十天有八天生病,还有一天在吐血,留一天时间凄惨惨对月赋诗,咳上七八十声。每次恩客一进门,静筠就发昏,男人们乘兴而来,求的就是娇花解语软玉生香,谁愿意对个哭丧脸的病秧子?久而久之,也便没了生意,成了卖艺不卖身的清倌,陪着几个爱她“娇怯怯扶风柳,泪盈盈拈花貌”风采的老才子,盖着被窝纯聊天。日子过得凄惶,凄惶的日子唯有一只同样风雅娇怯的鹦鹉相伴,可堪安慰。可眼看着鹦鹉也将不堪大波荼毒,化风雅娇怯为暴雨狂花,导致最近静筠的咳嗽又多了几声。

翠姐则是街头卖艺出身,随父兄街头卖艺,结果父兄都被富少惊马撞死,富少撞死人后扬长而去。当时不在面前的翠姐拼命赶来只看见了一个背影,她身无分文,在街头卖身葬父,把自己卖进了“凤来栖”。这个看起来性子简单的姑娘,进了“凤来栖”以后做尽粗活,却不肯接客,不接客也就没银钱进项,翠姐时刻显得很穷,自此又添了个爱钱的毛病。但她过得再憋屈,也没有想过要离开“凤来栖”,有人猜测,她留在这里,只是希望能够碰见杀父仇人,毕竟那种公子哥儿,来青楼买欢的可能性不小。

景横波原本没注意她,却在来了不久之后某一晚,在厨房偷食的时候,遇见翻墙进来、鲜血淋漓的翠姐。景横波吓了一跳,却没有声张,当即把翠姐拖进了自己房内,暗中托人请来大夫给她治伤。翠姐默不作声地接受了她的帮助,走的时候还顺手拿走了景横波的薄胎珐琅瓷碗,景横波也不过一笑而已。

之后景横波知道她会点武功,便出钱让她去看看大荒的那群人走了没有,自己的箱子有没有被带走,指望着能把箱子拿回来。里面可藏着许多现代带来的要紧宝贝,比如她那些美妙的紧身内衣,少了它们,她觉得活得都不够精彩。听到这个消息她有些沮丧,现在只寄希望左国师他们不会开她的密码锁。

“再帮我查查人去了哪里。”她有些不放心,嘱咐翠姐。

翠姐斜眼看她,手一摊。

“不是给过你钱了!”

“那是前一件事,这是新活计。”翠姐逢上钱,脑子挺活,“再来二十两。”

景横波啪地把一张小额银票拍她脑门上,“给我去查!现在!马上!立刻!”翠姐把银票从脑门上揭下来塞进怀里,“哦。我立刻就可以告诉你。人是不在原地了,但是好像在三水县城里。”

“啊?”景横波一惊。美人国师来了?找到地头了?怎么办?

“一晚上跑了几十里,我要补觉,出去。”翠姐将发呆的景横波推出门外,顺手捋下了景横波手指上新戴上去的韭叶金戒指,砰的一声关上门。景横波正沉浸在噩耗里,茫然未觉,一路游魂般晃荡。经过一个门,给点碎银子,经过一个门,说两句闲话儿,再经过一个门,顺手救了个被打得要死的小丫头。把每天几乎都要干的亲民事儿干完,回到自己房内,就开始收拾细软。准备跑路!

第6页 :第五章 得见一人倾国色

第五章 得见一人倾国色

美人国师逼近,保不准很快就能找到她,还是早做准备的好。景横波把细软都放在妆台抽屉里,到时候好拿,收拾妆台首饰时,她特意用油将黄铜镜台的边缘抹了抹。

镜子是暗门,暗门后有个小间。这是“凤来栖”的特别设计,每个姑娘房间都有,专门用来对付那些家有悍妻打上门的情形,那边母老虎一来,这边就把恩客赶紧推进暗门躲藏,凭这一手狡兔三窟,“凤来栖”就多了三成生意。时常不用,机关有点发涩,得润滑润滑,她可不希望事到临头出岔子。

入夜,一辆华丽马车载来了恩客姚老爷,被老鸨喜笑颜开迎入了景横波的阁楼。银红茜纱窗被淡黄的烛光晕染得绮丽,倒映出女子起伏的身姿和男子肥硕的大肚皮。景横波咯咯咯的笑声,在夜色繁华喧闹中的“凤来栖”中依然清晰,脆亮。满楼里萦绕着她青春的华美和嚣张气息,楼上楼下,每间香闺里的男人们,忍不住便要停下动作,竖起耳朵,羡慕地听一听。

笑声没多久就止了,灯火噗的一声被吹灭,听墙脚的男人们摇摇头,羡慕嫉妒恨地咕哝一声:“老姚好艳福……”抱着自己的女人继续寻欢。

老鸨反手闩上门,喜笑颜开地下楼,将走廊里的灯一盏盏灭了。这是景横波的规矩,她接客时,周围不能有光。顶层阁楼上安静下来,一个人也没有。

景横波的屋内,似乎有点响动。又过了一会儿,黑黝黝的走廊里,忽然出现一个人。如果有人在,此时会吓一跳,因为这人没有来处,凭空出现,好像从楼板中生出来一样。那人还抱着一个人,从垂落的裙子来看,是女子。人影左顾右盼,咕哝一声:“又跑错了……”

楼下微光反射,映亮她猫般荧光流动的眼睛,是景横波。她放下怀中女子,将她往自己屋内推,“快去,老姚等着呢。”

“你把他兜里银子都掏出来了?”女子进门前问。

“放心,保证他出门连条内裤都买不起。”景横波打个响指,身子一闪不见。下一瞬她舒服地躺在一间卧房内,开始补觉。这大半个月的“接客”生涯,就是这么过来的。她给客人大灌迷魂汤,骗到钱财后熄灯,熄灯那一霎假称去帘后卸妆,瞬移去别的没有生意的姑娘屋内,将人带来替代自己。事后她所骗来的金银礼物都归那姑娘,她则躲在人家屋里睡觉。皆大欢喜。

对于楼内姑娘们来说,多了生意和意外收入,对景横波自然感激。见识过景横波的瞬移手段后,她们更认为景横波拥有大神通,或者是官府供奉的高人,或许是哪家海外神仙门第派出来体察民风的弟子,越发不敢得罪。时间久了,姑娘们俨然已经把景横波看成自家的风月班头。

景横波小睡了一会儿起来,叼了一根炒米糖,回忆了一下今天下午在大堂看见的某位长相不错的公子,想着那位应该是进了红香的房,便蹑手蹑脚地摸到红香房门口。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有趣的,她身子一闪,穿过了门,蹲在妆台边仔细观摩。

哎……时辰不够……力度不够……身材不行……白瞎了一张好脸皮,银样镴枪头!

她悻悻地咬一口炒米糖,咔嚓一声脆响,床上的男子浑然不觉,红香恼怒地抬起头,砸过来一只袜子。男人被惊动,抬起头问:“谁?”隐约看见床前一条黑影,再一眨眼又不见,他揉揉眼睛,还是没有人,地上一只袜子,还有一块啃了一半的炒米糖。

“有鬼啊!”男子一蹦而起,惨呼声响彻楼内。景横波早已无趣地换个地方偷窥……

天快亮的时候,她房间里的活计干完,她将代劳的妓女送回去,把软成烂泥的姚老爷揪起来送出门。把床单换掉,继续心满意足睡大觉。她心满意足,红香却十分懊恼,昨晚客人受了惊吓,请大夫折腾了半夜,客人的娘子闻讯赶来,还赏了她一顿巴掌。

红香脸上有伤,短期内不能接客,便戴上帷帽,出门去看大夫。看完大夫出门,她看着天气晴好,便起了逛逛的心思,青楼女子白天睡觉晚上工作,很少有出门游乐的机会。白日里集市热闹,玉水坊闹市区一溜排的胭脂摊子成衣店,向来令女子趋之若鹜,红香一路逛了过去,眼看衣香鬓影,红粉如流,人流潮水般泻过来,她忽然觉得有点奇怪。所有人,不管在做什么,往哪个方向,脑袋都转向同一个方向。

集市的气氛似也有点不对,红香想了一会才明白,刚才一直很喧闹,现在声音却慢慢低了下去,汹涌的人声被一阵窃窃的低语所取代,像奔腾的潮,在柔和清亮的沙滩前忽然温柔,不断欣喜回旋。姑娘们的抽气声很明显,隐约还有低低的尖叫。红香转过头,明明四面人极多,偏偏一眼就看见一个影子。那是一个背影,高而挺秀,白衣质地精洁,并无暗纹花饰,却在日光下闪耀着奇异的淡银光彩,帷帽下一截乌发垂落,光泽却更盛几分。

只是一个背影,便叫人移不开眼睛。他在集市缓缓而行,四面人潮俱迎他而来,人们看见他便忍不住打量他,打量他却又不敢靠近他,不敢靠近他却又禁不住想多看一眼,不断有人发出惊呼,因为边走边回头,撞到了人或者撞到了树,震落一树淡粉桃花,簌簌落如天雨。

那些浅粉樱红,娇艳无伦的花瓣落在他肩头,他并没有伸手拂落,也没有停下步伐,花却随着他前行的步伐,慢慢向后飞起,粉瓣盈舞,似被透明丝线拖曳,在他身后翻飞如桃花氅,衬那一身暗光流转的白裳,清极艳极。

集市寂静,连那些惊叹私语都彻底消失不见,人们张大嘴,满目炫彩,倒映这一刻奇景,这一霎风华。得见一人倾国色,天雨飞花动半城。

红香也被震得忘记呼吸,想着“凤来栖”不乏清贵名流的翩翩少年上门,可无论是谁,也难有这般神采,一个背影便足以颠倒众生。她痴痴看着那背影离集市越来越远,渐渐看不见。此时集市才仿佛从梦中惊醒,人们各自找到了自己,该做啥做啥,红香做梦般地嘘出一口长气,忍不住喃喃地道:“这般风采,要是给大波瞧着,八成立即便扑了过去,或者半夜穿墙,直接掳了来……”

话音未落,她忽觉眼前一亮,似有一道白影如电光穿至眼前,带起一阵清逸清爽的风,随即她忽然觉得全身不能动了。

仿若在做梦,梦里人潮汹涌都成静态,身周有雪色衣袂似淡云,冷香氤氲如般若。梦里,一个声音在她耳侧,清晰而平静地道:“她在哪里?”

红香浑身发颤地往“凤来栖”走,脸色青白。刚才发生的事,梦一般在她脑中回旋。不过是一句无心的喃喃自语,竟然引得那个已经离开集市的白衣人,忽然出现在她面前。隔了足有十几丈远,她无意的叨叨,这人也能听见?是人是鬼?

白衣人神鬼一般出现在她身侧,下一瞬已经带着她越过集市,集市中竟然没人发现。后来的事就更奇怪了,白衣人把她带到僻静处,统共只问了她三句话,然后交代了她一件事,便让她回来了。红香慢慢松开满是汗水的手掌,掌心里一颗红宝石熠熠闪光。说价值千金也不为过,这神秘的美人,说赏就赏了。

她一直不敢抬头,连那人垂在下颌的帷纱也不敢看,只看见他扣得紧紧的衣领,领上一颗银色的珍珠足有龙眼大,润泽晶亮,美而尊贵。那是他通身上下唯一装饰,可是就是连红香这样的风尘女子,也禁不住觉得,就这点装饰,正合适。少了,担不住他的清贵气质,多了,便是一种亵渎。那一颗珍珠,价值只怕还远在这颗宝石之上。

对方问话时,四面有护卫把守巷口两端,她偷偷瞄一眼那些人,只觉得杀气透体心惊。红香想着对方的嘱咐,打了个寒战,抱紧了双臂。大波,你自求多福吧……

又是华灯初上时候。景横波今晚接待的是城北王守备家的公子。和弱鸡瘦柴一般的王公子拼酒三轮之后,景横波如愿将对方灌倒,摸尽他身上金银,一半塞在自己藏私房的箱子里,一半放在桌上。随即她吹熄烛火,身子一晃,已经出现在红香门前。

红香傍晚的时候和她说,遇见了一个知情着意的少年郎,她想从良,正在攒赎身银子,求多让些机会给她。景横波向来性子随意,当即应了。

红香的房里没点灯火,床上隐约有人,房内香气浮动,却不是红香常用的欢合香的浓郁香气,分外的清雅。景横波嗅了嗅,觉得好闻,却没有多想,咯咯笑着扑到床上,双手去抱红香,“香乖乖,香妞儿,香妹子,姐姐昨儿坏了你的好事,今天带你去宰肥羊……”

她的狼爪忽然顿住。床上的人翻了个身。黑暗里看不见容貌,只看见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景横波确定红香绝没有这样明亮清冽的眼神,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她想向后退,却发现全身忽然都僵住,只能维持着双手前伸、弯腰屈膝的猥琐姿势,定在床前。看起来好像她正准备向床上人跪地求饶一样。

给她定了个这么猥琐的姿势,床上的人好像还有点嫌弃,缓缓伸出一根手指,虚虚点在了她心口。景横波只觉得心口一窒,整个人不由自主缓缓向后退去,直到退到三尺之外,才以躬身姿态停住。

那人坐起身,扇扇袖子,后墙的窗户忽然开了,一股清风卷入。床上人手指抬了抬,桌上红泥香炉里幽幽暗暗燃着的香块,红光便亮了亮,清雅香气弥散。

景横波看他动作,忽然明白,这敢情是嫌她气味太浓,推开她,再开窗熏香散味!这人从出现到现在所有动作,都在诉说一个情绪。嫌!弃!

景横波来不及愤怒,因为床上人坐起来了。这一坐,她才发现,床上一片雪白,红香桃红鸳鸯的床单床褥都被卷巴卷巴扔在地下,这家伙根本没有睡在红香的床单上,他借人家床一用,还带了自己的垫子。矫情!

那人盘膝坐在床上,姿态端严,一抹雪色衣角垂落如流月,景横波忽然心跳,只觉得似看见帝王高踞宝座,正待对她冷然垂询。

这男人的气场……她忽然也屏了呼吸。他并没有看她,微微抬着脸,手搁在膝上,月光斜斜,只照亮他下颌,一片冷玉般的光辉,他的声音也似冷玉清凉,一字字凝冰碎雪,道:“准你逃三次。陛下。”

景横波眼睛瞪起。高冷帝出没!准姐逃三次?姐需要逃吗?需要准吗?姐抬脚上月球转身游宇宙,需!要!逃!吗?这家伙,也是那批要她去做女王的人之一吗?可是怎么这个做派?

说起“陛下”两个字,明明特别清晰平静,怎么就令人感觉到一股浓浓的讽刺意味?

不说那群护卫见了自己屁股朝天朝拜,就算那一看就身居高位的黑衣美人,见了自己也好歹躬了个身。这位可真是高贵冷艳,就这么大喇喇坐着,轻飘飘一句,眼睛还看着屋顶。屋顶有什么?有她这么活色生香的美女吗?

“爱卿跪安!”她立即答,高高翘起下巴。

输人不能输阵,你看屋顶我也看屋顶,我看得比你还高。

听见这么意外的回答,床上白衣人终于肯把眼光放了下来,抬抬手指,景横波浑身一松,刚才的束缚没有了。

“爱卿拜拜!”唰的一声,景横波光速消失。开玩笑,美人是垂涎的,但也要有命去吃的,这位摆明了是大荒追兵,还是来头更大手段更强的大佬,而且态度比耶律祁还恶劣——有杀气!

她用一根汗毛打赌,如果此刻她不逃得精彩点,以后一定会活得很不精彩。

唰!下一瞬景横波出现在自己屋内。不是她不想逃远,而是金银细软还在屋内呢,不带着,以后的逃亡之路,等着饿死?她来不及喘口气,直奔床背后,床下墙角有个老鼠洞,她的钱就藏在那里,“凤来栖”的老板娘最擅长偷偷搜刮别人的私房,所经之处平地也能刮一层皮,只有老鼠洞才能逃过一劫。

挪开床,床背后是一堵墙,墙下有藏钱的洞,墙后是她平日洗澡的地方,放着木桶等物。床一挪,景横波一呆。墙呢?床后面那堵藏钱的墙,忽然不见了!现在她可以直接看见雾气氤氲里的洗澡木桶。

等等,雾气氤氲……桶里有热水?可是刚才她根本没有吩咐人打水洗澡,哪来的热水?还有,最关键的,墙呢?墙呢!景横波觉得浑身有点僵麻,眼前一切超越个人对世界的认知,难道她住的房间待久了,墙也混出了灵气,也能瞬移?更要命的是,雾气之后,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影。白衣委地,襟袖如雪,束得紧紧的领口上,一枚淡金色的珍珠,在一片淡白色的雾气中微微闪光……

“第一次。”雾气飘渺,衣袂如仙,他的声音却清晰坚定。

景横波一个踉跄。这家伙怎么冒出来的?怎么知道她会移到这里的?他也会瞬移?后窗开着,水汽淡雾如流云,夜风掀起那人衣袂,漾出一抹水波般的浅纹,一笔曼行草书般自袖口蔓延至袍角,连带黑发微微鼓荡而起,似要向月色中飞去。此刻若有才子骚客在,大抵要摇头晃脑吟诵一句“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景横波却只顾着后退。

心惊太过,有点腿软,她无法立刻瞬移,踉跄一退,砰地一下碰到硬物。她下意识反手一抓,确定自己撞到了妆台,想到妆台抽屉里有细软,妆台上有金钗银簪,霍然转身。金钗银簪也是值钱东西,还可以用作武器,抓一把防身先!更重要的是,妆台镜子一翻转,就可以打开暗门,她特意用油抹过轴承,一推就开!

景横波一把抓起桌上一瓶刨花油砸了过去,大叫:“看我蚀骨催魂被翻红浪欢天喜地颠鸾倒凤闻风即倒之春欢散!”瓶子砸出,她转身扑到镜前,只要狠狠一推,就能进入暗门,然后再瞬移——

景横波手已经碰到镜子,忽然停住。黄铜镜面光滑明亮,倒映了一个人影。白衣胜雪,领口紧束,一枚淡金色珍珠低调又奢华地亮着,黄铜的光亮都无法掩盖。

他个子太高,又站着,镜子只能照到他的领口处。

“第二次。”他还是那么平静冷峻,纹风不动。连领口淡金色的珍珠,都居高临下,寒光熠熠。

景横波心都凉了,这是哪里来的阴魂不散的鬼?刚才砸出的瓶子呢?砸出去的时候盖子已经开了,落到水里也该有个声响吧?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连一秒都没把人挡住?原以为这家伙打扮得这么禁欲干净,一定对青楼各种东西戒备心很重,必定要躲一躲,可是连个转折都没有,她又在镜子里看见他了。

更要命的是,她发现这个家伙极有气场,这不是形容气质的气场,而是这家伙所在的地方,四面空气就好像特别的沉重,宛如实质,她完全没有把握在这样的感觉中瞬移多远。

保不准她使尽吃奶的力气,也不过从他面前瞬移到他身边。

这是哪来的深井冰?想当初黑衣美人国师那么牛,她也顺顺当当耍完人逃了,现在这家伙怎么这么难缠。

景横波向前一扑,决定还是不管不顾进入暗室,无论如何,先逃离有他在的空间再说!

砰的一声清脆响亮,回音袅袅作响。景横波啊的一声大叫,趴在镜子上,捂住额头泪眼蒙眬。眼看着光洁的脑门上,一个青紫微红的包慢慢鼓起,衬着脸上雪白的肌肤,煞是精彩。

暗门没打开,她以吃奶的力气,撞在了镜子上。景横波欲哭无泪的目光,缓缓落在了身侧。身侧有一根手指。手指洁白,形状优美,指尖晶莹如冰色,此时景横波趴在镜前,男子在极近的身后,手臂从后伸出,按住了暗门。两人距离极近,男子一低头,下巴就会挨着景横波的头顶,如果从后面看去,大抵似一个拥抱的姿势。虽然男子身子远远侧开,一副不愿意靠近的模样,但从镜子里看,这一幕颇有几分画眉婉转耳鬓厮磨的旖旎。

但现在景横波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只想一偏头,狠狠咬断这只可恶的爪子。就是这只手指,正正压在镜子边缘,阻住了暗门的翻转,阻止了她的逃跑计划。

必须加以惩罚!景横波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她一偏头,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那根手指。

第7页 :第六章 坑爹的第三次

第六章 坑爹的第三次

身边人毫无动静,似乎连呼吸都忽然消失。景横波刚刚还在庆幸,这家伙总是山一样一动不动,也许反应比较迟钝也未可知?忽觉四周气息呛人,仿佛起了烟,眼角一扫——四周墙壁的墙皮,正在扑簌簌往下掉,像是有隐形人在大力剥墙,弥漫出青灰色的烟尘,露出红砖的内里。

一怒剥墙皮?这档次比暴走挠墙牛多了!景横波忽觉浑身皮也在发痒……

她想跑,但跑不了,四周空气令人窒息,充满无形压力,头顶似矗了座巍巍巨山,她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趴那里,盯着那只被舔的手指。手指纹丝不动,冰色的指甲晶莹圆润,看起来却有点僵硬。

他是因为被调戏震惊,在寻找可以擦手的东西呢,还是在酝酿感情,准备好好一指头捺死她呢?

景横波拿二狗子的贞操赌,绝对是后一种。因为他全身写满“嫌弃”二字,保不准连拿她衣服擦手都嫌不够档次,因为他手指虽然没动,但杀气,忽然就唰唰唰蹿了满屋。

景横波的小心肝在发颤……擦擦擦墙皮飞了!擦擦擦地板裂了!擦擦擦花瓶忽然灰飞烟灭了!擦擦擦他想好了!抬起手来了!如冰似玉的指尖慢慢抬起……

“大神,我错了……”景横波声泪俱下,赶紧把脸往他手指上一迎,“快!快拿我的脸擦一擦!”

手指霍然一僵!机不可失!景横波立即头一低,狠狠向前一撞!砰!镜子翻转,她一头撞进暗室,正撞到额头大包,痛得她嘶嘶吸气,险些又惨叫出声。

但现在也不是呼痛的时候,景横波一边捂住脑袋,一边挣扎起身,一边呸呸地吐口水。啊呸,要不是为了分散他注意力逃跑,她才不要舔!那家伙看起来干净,谁知道会不会刚才嘘嘘过没洗手?

景横波爬起身,庆幸自己计策妥当跑得快,就知道舔一舔,精神好!脸上似乎还残存刚才迎上他手指的感觉,微凉玉润,脸皮有微微的痛,唉,她狗腿地迎上去的时候太卖力了。没事,大波报仇十天不晚,今天她拿脸给他擦手指,下次就让他拿胸膛给她擦脚趾。

走着瞧!挣扎起身,她再不犹豫,身子一旋。

“走!”

“唰!”一瞬之后,闹哄哄的“凤来栖”大堂,忽然一静。

老鸨僵住,龟公洒了茶壶,抱住女人们调戏的恩客们歪了嘴,咯咯笑着的姑娘们笑成了一声:“嘎?——”

人人盯着大厅中央。最中央一张八仙桌边,不知何时坐了两个人,一个白衣委地,身躯挺直,另一个坐在白衣人怀中,头埋在他怀中,看不见脸,不过从鲜艳如火的衣着来看,好像是……

问题是,那八仙桌旁刚才还没人,这两人是怎么出现的?

景横波感觉自己正坐在一个人腿上,心中忍不住嘎嘎大笑。成功了!

她进入暗门的时候就想好了,下一步不能瞬移到屋外,不然还是被那神出鬼没的家伙逮个正着,她就直接移到楼下大厅,移到某个老财的怀里,将脸埋住。她就不信那一看起来就特别高贵特别冷漠特别洁癖的家伙,肯纡尊降贵出现在大厅,会一个个把人拽起来看人!

就算他真的这样做,这里可是大燕,不是大荒,她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中,厅中难免有改装前来的达官贵人,这些人能容他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生生将她掳走?怎么看,她都立于不败之地,哈哈!

心安定下来,便自然注意到了自己所在的怀抱,鼻端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非花非草,也不是时下流行的浓郁的熏香,令人觉得冷,又觉得安宁,像行走在高山雪线之上,在一片皑皑之中,忽然看见一株碧绿晶莹的雪莲。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真是少见的香气,也真令人……迷醉。景横波狠狠吸了一大口,手指按在对方胸膛,只觉得掌下似软实硬,弹性内蕴,又是一种奇特的手感。

景横波眉飞色舞——凭她现代那世无比丰富的经验,她可以判定,这回移进来的怀抱,必定是个极品美人!

所谓因祸得福,如是也。吸气,双手一抬款款抱上对方颈项,景横波慢慢抬头,酝酿出最摇曳的笑容,准备给对方一个最惊艳的亮相。被美色迷惑,她也就没注意到四面诡异的安静和这个怀抱的僵硬。

视线慢慢上移。雪白的、质料高贵的外袍。外袍每道缝边,抿着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的金线。紧束的同色领口。领口上,淡金色龙眼大的……珍珠!

“啊!”景横波惨叫声几乎撞破屋瓦,唰地一蹦而起。自投罗网,风紧,扯呼!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白衣人手一勾,就钩住了景横波的衣领,将她拎到一边坐下,另一只手将一张银票往桌上一推。“赎身。”语声清冷,如珠玉相撞,整座楼的人都禁不住打个寒战。

老鸨愣愣地走过来,看一眼那大额银票,神色有点犹疑,又看一眼白衣人。

白衣人隐在帷帽下的容颜没有任何变化。一只手指虚虚地点在景横波肩头,景横波满脸通红,眼睛瞪如圆珠,一副有话不能说的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被制住了。

景横波只能用眼神向老鸨叫嚣:别答应!老娘是你家头牌!摇钱树!答应了你“凤来栖”就没戏唱了!

老鸨果然舍不得,挑起一边眉毛,狐疑地道:“公子要给大波姑娘赎身,本是一桩美事,老奴乐见其成。只是这赎身也得你情我愿,不然这人出了门,有什么不妥当的事儿,难免是我‘凤来栖’办事不明招来的孽。如今瞧着大波姑娘神情态度,似乎不是很情愿?您看是不是……”

白衣人不语,伸手一招,人群里忽然出现一个瘦高男子,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他直挺挺上前一步,老鸨警惕地后退一步,男子却变戏法般拿出一只茶壶一只茶杯,恭敬地给白衣人斟了一杯茶。

青玉浮雕双螭龙茶盏,被淡红迷离的灯光照得薄透,茶叶根根直立,柔曼青翠,尖端银白,是顶级的银毫。从老鸨的角度看过去,淡淡水雾里,似有两条小龙在碧水中游动迤逦,玉杯方寸之地,隐有气象万千。

识货的人开始吸气——这样的茶盏,无论是质料还是雕工,都当得上奇珍异宝,便说是贡品也来得,这人什么来头?

下一刻吸气的人齐齐啊了一声。

白衣人喝完了茶,将杯子递给了随从,随从接过,随手将杯子一扔。哐啷一声,碎的不仅是千金难求的异宝,更是许多渴慕希冀的心。

大厅上捶胸顿足一片,人人面色惨白。被震得瞠目不语,连句“败家”都不敢骂出口。败家败到一定境界,就是霸气。

见多识广的老鸨却顾不得心疼,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碎了的杯子,杯子刚才撞在柱子上,碎成了粉。碎成粉……

老鸨激灵灵打个寒战,她确定自己再大力砸杯子,也不能把这样薄脆的杯子砸成粉,她更确定如果砸杯子的人想用什么东西砸她的脑袋,那必定会比杯子的粉末还碎。

“您看是不是现在就走?需要老奴给您整理大波姑娘的行李细软吗?”老鸨唰地一躬到地,老脸上笑意如菊花盛放。

满厅哗然,不明白老鸨何以话锋忽转,景横波却是看明白了,只恨不得将那银票揉巴揉巴,塞进那家伙的嘴里。

白衣人点点头,似终于满意老鸨的识相,手指一拂,解了景横波腿上禁制,随即站起。

景横波还想赖着不肯动,白衣人轻描淡写对她比出三个手指。好吧,第三次。

手指纤长挺直很漂亮,景横波这回却真想狠狠都咬断。看她悻悻不语,他回答老鸨,“不必了,走吧。”

众人神色惋惜。人人都知这“赎身”有猫腻,只是奈何不得对方极度强势,可惜色艺双全景肥水,从此流入强盗田。

景横波眼珠子东溜西蹿,指望着天降英雄来解救她出牢笼,可是哪怕媚眼飞抽了筋,也落不到实处,平日里那些叫着喊着心肝宝贝、信誓旦旦要为她抛头颅洒热血的男人,此刻眼神比她还飘,飞上梁飞下地,飞到东飞到西,就是不肯和她对一对。

至于那些楼内姐妹,大多还没瞧出来不对,都聚集在楼梯口,又高兴又心酸又嫉妒地给她送行。姐儿从良本就是喜事,何况这来赎身的人虽然掩了容貌,但久经风月的姑娘们谁看不出,这位风姿气度,绝非凡品。大波运气真好啊……

看遍众生神情,景横波也绝望了。危难之前,世人多半选择明哲保身,她景横波还没有真正能令众生颠倒,为了她不顾身家性命。

这个白乎乎的家伙,连话都不肯多说,做的事却如藏筋骨,凶意内敛。斟茶砸杯,不是为了摆富而是为了立威,一个能顺手将价值连城宝物毁弃的人,财力势力,岂是这些寻常人物能及?

这家伙,是自己懒得开口,便要让所有人闭嘴。这家伙,才是大荒的真正掌权者吧?和他比起来,那位黑美人,足可算得上温婉慈善亲切可人……

景横波转着眼珠子,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走就走,听说那个大荒千里之遥,她就不信一千里的路,就找不到一个逃跑的机会?

她转身。

“等等!”声音从楼上传来,景横波愕然抬头,便看见二楼站着的是翠姐和静筠,还有一个小丫头,有点面熟。说话的是翠姐,不顾身后拼命拉着她衣角的静筠,大声道:“喂,白无常,你带人走我没意见,但是大波还欠我几身新衣服没拿给我,你让她去赶紧给我拿来!”

鹦鹉从静筠脑袋后探出头,大叫:“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要想睡大波,先问过老娘!”快速背完,赶紧唰的一下又缩回去。

景横波哗的一下热泪盈眶——患难见真情啊这是!虽然话说得难听了点。

翠姐噔噔噔地从楼梯上奔下来,身后跟着神色惊惶不安的静筠和那个小丫头,“把我的衣服给我!”翠姐上前就要扯景横波手臂。

景横波大喜,翠姐有武功,只要能把她扯过来,她就有希望再做一次瞬移。

一只手伸了过来,明明手在右侧,不知怎的就绕过景横波,压住了景横波左侧的翠姐的衣袖,“衣服吗?”白衣人淡然地道,“她的衣物已经整理完毕放上马车,既如此,你随我去马车取来。”

景横波心一沉。

静筠在翠姐身后拼命拉她衣角,翠姐头一昂,“拿就拿!”

白衣人似乎轻笑一声,又似乎没有,转身缓步前行,一转身时正好一阵风过,将他的帷帽微微掀起。

不过没几个人看见。

瘦高男子扶着景横波手臂跟了上去,翠姐愣了愣,犹豫一下,也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回头,看见静筠站在原地发呆,冷冷地道:“不敢走?不敢就赶紧回去,反正大波给你留的钱,也够你吃一阵子参了。”

静筠却似有点魂不守舍,怔怔地望着白衣人背影,脸上渐渐泛出一抹难得的酡红,衬着她平日里微显苍白的肌肤,娇艳如霞。

翠姐看得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静筠已经上前挽住她臂膀道:“怎么能不去?大波和那位公子瞧着有些不对,莫要被人拐带了才好。咱们和她姐妹一场,好歹要看个明白。”

翠姐这才笑了笑,扶了她出去,那小丫头也跟着。老鸨想阻止,动了动嘴唇没说话。外头那几个不好惹,翠姐静筠又是不能挣钱的,还有那小丫头,不肯接客,昨儿刚被大波救了,“凤来栖”要她们也没什么用,就让她们去。

“凤来栖”门外果然停着车,一辆牛车,铺着干草,气味酸臭,一辆马车,雕鞍饰轮,精致华贵。

景横波很自然地向马车走去,身为女王,她有享受尊荣的自觉。下一瞬她飞了起来,在星火迷离的天空中转了一个圈,砰的一声,后背落在厚厚的干草上。老牛哞的一声,尾巴啪的一下甩在她脸上,臊哄哄的。

“见鬼!干吗摔我!我不要上牛车!马车是我的……”景横波喊了一阵子,忽然一呆,这才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救……”她立刻扯了嗓子打算喊救命。砰!一个柔软的物体重重撞在她胸口,她险些以为心脏都被撞出了喉咙。

“救……”她身上那个东西动了,似乎也是人,似乎是那小丫头的声音。砰!又撞下来一个,然后是翠姐的大叫,“放开我!”砰!最后一个罗汉叠了上来,是静筠,她的尖叫也和别人不同,细声细气,一唱三叹,“呀呀公子,万请怜香惜玉则个——”

景横波已经不能惨叫了。她翻着白眼,肚子一缩一缩,“快……给……我……下……来……”

翠姐把静筠推了下去,自己翻身落下,顺手扯下小丫头,才顺利解救景横波免于死于叠罗汉。四个人挤在牛车内,挂着一头的干草面面相觑。还以为要有一番口舌相争你来我往,谁知道这人作风粗暴,掳一个是掳,掳三个也无所谓。

牛车已经上了锁,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矮胖子在赶车,前头马车赶车的是瘦子,那白衣人想必已经进了马车。牛车前后方都有骑士,年龄不一,面貌不一,但有一点非常一致:杀气。所经之处气温骤降,看人眼神如暗夜之狼的杀气。和之前景横波初遇的大荒逗比侍卫,完全不是一回事。

景横波看见胖子轻轻甩鞭,鞭子抽在空处发出一阵阵炸响,牛脊背一抖一抖,不须催促也跑得飞快。她看见瘦子走了一截,手一招,三丈外的树上的一截柳条就到了瘦子手里。她看见一个脸上茸毛未褪的少年,手指一弹便将路边一只欲待狂叫的巨犬射死,弹出去的是这少年没吃完的馒头屑。

静筠在发抖,小丫头迷迷蒙蒙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翠姐眼睛却亮了,扒着车门边盯着那些护卫,眼前一眨不眨。

景横波叹了口气。原本还寄希望于本地官府会不允许这样一批人进出城池,如今看这些人要钱有钱、要武力有武力的做派,哪里去不得?她本来也想问问护卫,大神如何能知道自己会瞬移去大厅,又如何能正正在大厅堵截,如今看这些家伙金口难开的模样,想要答案也许得下辈子。

果然这一路神奇地都没碰见巡夜兵丁,到了城门口,城门早下了锁,车马远远地停了,那瘦子拔身而起,片刻后回来,手里一大串明晃晃的钥匙。

景横波扶额无语,想着三水县城好歹也有五百兵丁,怎么在这些人手下就好像纸扎的城楼一样呢?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扒着车门,和夜幕下的三水县城做了最后的告别。

随即她伸个懒腰,眼角往四面飞了飞。人人都在赶路,前头马车毫无动静,身边翠姐已经大大咧咧地睡了,小丫头也迷迷瞪瞪地靠着车门,只有静筠,紧张地盯着她,眼神奇异。她身上的禁制已经解了,这牛车根本困不住她,只要一个瞬移就可以离开……

于牛车里那三人一鸟,她想了想,觉得没事。三个人是因为她才被困在牛车里,只要她逃走,这群人要这三个人也没什么用,会放掉她们的。

想定了,正好前方经过一处树林,树林后有一片山坡,只要移到山坡后,逃走的可能性很大。

景横波刚要闭上眼睛瞬移,忽然身后哎呀一声。景横波下意识回头,就看见静筠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她一怔,赶紧先转身扶住,“怎么啦?”

“我……我肚子痛……”静筠额头冒出冷汗,眼神惶恐,苍白的手指攥紧她衣襟。景横波立即忘记自己要逃走的事儿,转头大喊:“喂!停车!停车!”

没人理她,别说前方毫无动静的马车,就连近在咫尺的赶车的胖子,都没有回头。

“停车!停车!有人生病了!”整支队伍静得诡异,牛马继续前行,人在马上不动,所有目光只向前,似一支钢铁打造的队伍,只受总控机关的控制,景横波的喊叫,似一阵风般从他们耳边掠过,然后散了。

翠姐和小丫头被惊醒,跟着呼喊嚷叫,然而面对无动于衷的人群,三人渐渐都觉得毛骨悚然。看样子,前头不发话,她们叫破天也没用。

景横波回头看看脸色越发苍白的静筠,这姑娘身子弱,景横波一进楼,就逢上她大病将死快要被抬出去。和她擦身而过时,景横波被她求生的眼神惊着,当即拿出一位老财赠送的银两,救了她一条命,之后又几株老参吃下去,才渐渐有了人模样。

这么多银子花了才救回来的命,丢在这荒郊野地就太不划算了。景横波叹了口气 她不想在这些护卫面前展现瞬移的本领,她希望能留着这一手好跑路,一旦被人发现这技能,她必定会被严防死守,想走就更难了。

唉,人家真的不想……她叹着气,身子一闪,不见了。下一瞬她出现在牛车车顶上。众人齐齐仰头,眼神惊愕。景横波懊恼地一拍大腿,“啊,错了!”都是那见鬼的冰山,酷到没朋友,害她留下阴影,连瞬移都能移错。

景横波闭上眼睛默念几声,再一闪。咚的一声,她落在了马车车顶上。景横波大力踩车顶,“停车!停车!我命令你立即停车!有人生病了!”高跟鞋踩了几下嵌入木缝里,她干脆脱下高跟鞋梆梆地敲,车顶上一定有浮尘落下来,最好让那无情的家伙吃一嘴!

拉车的马忽然一声长嘶,脚步一顿,车子因惯性向前一冲,景横波只穿了丝袜,收势不住向前一滑,唰的一下滑出了车边。跌下去不被惊马踩着也被车轮轧着!

“啊啊啊啊!”惊声尖叫刺破黑暗,景横波半空中张牙舞爪,拼命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救命,可惜车夫座位上的瘦子已经腾空而起去查看马匹,眼看着她要落入车轮下。

车帘忽然一掀。一截衣袖如玉白匹练飞卷,转瞬抵达景横波脚踝,灵蛇般霍霍缠住,一抛一点一拽,景横波风筝一般被扯了进去。

第8页 :第七章 做我王夫好吗?

第七章 做我王夫好吗?

砰的一声,景横波再次后背着地,却没感觉到疼痛,眼角一扫,地上是厚厚地毯,一抹暗嵌金线的雪白袍摆,静静垂落。

马车外有烈马驰过的声音,一个护卫道:“主上,似有山贼隐于道路骚扰,属下等前去查看。”

白衣人嗯了一声,声音清淡,似乎不以为意,随即又接了一句,“两人去即可。”

外头护卫领命去了,景横波听得有些糊涂,他们这一群人不算少,既然是山贼出手,自然对方人也不会太少,就派两个护卫去查看,算什么事?

白衣人似乎根本没将所谓山贼放在心上,指上声响沙沙,似在翻书,他的袍角就在她眼前,质地细密精洁,如霜如雪。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他一手持杯,一手在批注小几上的地图。杯子里酒液一滴没洒,地图卷下来落在她面前,每个字都清隽峭拔,让人想不明白刚才他到底用哪只手把一个人拽了回来,还丝毫不影响写字和酒杯。

景横波看见地图上有“燕北”二字,标注山川河流,这是大燕北部的地图,正是他们要经过的路,现在在三水县这一片区域,已经画出了三个圆圈。

小几挡住了他的脸,景横波只能看见一方被黑檀木半掩住的修长颈项,黑白映衬,夺人眼目。她目光流连了一阵,默默咽了口口水,想着男人的肌肤,竟然也会让人第一瞬间联想到“冰肌玉骨”几个字。

面前的人摔她进来之后,就当她不存在,继续做自己的事。景横波目光乱转,忽然遇上一双瞪大的眼睛,吓了一跳,随即才发现整个马车的背壁,是一幅巨大的黄花梨飞龙雕。雕工并不算精细,行刀疏狂,却正因为如此,反将那飞龙的狂野之气展示得淋漓尽致,怒睛凸目,五爪闪金,马车晃动间,似欲随时破壁而出。这样的雕刻看得人心惊,景横波饶有兴致地凑过去,伸手在龙眼上抠——她发觉这龙眼内含宝光,里面可能镶嵌有宝石。

啪的一声,她闲不住的爪子被打了下去。景横波摸摸被打红的手背,回头怨念地看看那岿然不动的家伙,道:“帅哥,你这里有大夫吗,我有个朋友需要看病……”话说到一半,忽然眼神一直。

星光朦胧,正勾勒他的侧影,少见的精致美妙线条,高鼻如玉柱,线条明朗清晰,唇线却薄而柔软,淡银的星光和肌肤的玉色交相辉映,让人忽然想起“剔透”这样洁净的字眼。下一秒景横波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蹭到他身边去了。

“嘿!帅哥——”声音绵长柔软,一只胳膊已经款款搭上他的肩,景横波笑得艳光摇曳,嘴唇一寸寸逼近他薄玉般的耳垂,“我叫景横波,小名波波,或者你叫我大波也行,我看你有点眼熟,认识一下好吗……”再下一秒她眼前天旋地转,马车顶翻了个个儿,身后触着坚硬的马车壁,一只手卡着她脖子,将她按在马车壁上,一双目光,淡淡冷冷地笼罩着她。

景横波目光热烈奔放——哗!终于看到正面了!哗!没让姐失望!果然好一张倾国倾城的颜!尤其一双眼睛,极深的双眼皮,极黑的瞳仁也罢了,偏偏眼眸深处,隐隐有幽蓝色彩,不显怪异,只令眸子更加明锐深邃,星彩璀璨不足以明其神采,一眼看进去,像堕入宇宙深处不知去路和来路,只见天地玄幻,七彩流光。

仅仅这一双眸子,便似囊括天下颜色,其余五官之美,便都成了陪衬。而那般极白至近乎透明的肌肤,极净,极澈,像盛夏斑斓里看见玉池里的冰,寒气幽幽,令人凛然。

现在这双冰晶一般的眸子盯着她,景横波忍不住打个寒战,忽然感到马车里气温骤降,冷意彻入骨髓。有杀气!这股莫名其妙的杀气冻得她连想要伸出去占便宜的爪子都顿了顿。

但是!她的眼睛扫过他的耳垂。有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明明这家伙周身杀气凛然冷若冰晶,耳垂……却!红!了!

他太清澈太晶莹,以至于那抹红如此显眼,淡淡薄薄地抹在耳垂上,甚至微微往鬓角扫了一些,似霞光映上雪地,又似白玉里透出浅红的玉晕。

景横波眼珠子也快幽幽发红了——这样对比反差的诱惑,真的好吗!

“美人……”她不敢摸,嘴上却不舍得放过机会,直挺挺挂在车板上,诚挚地凝视着对面的粉红耳垂冰山美人,热泪盈眶双手捧心,“我好像爱上你了,做我王夫好吗?”

热泪盈眶的美人,两人独处的马车,款款深情的眼神,温柔恳切的表白。一般会有什么结果?正常情况就是滚一滚再滚一滚了,直到滚出一只小的为止。含蓄点就是欲拒还迎,你来我往,三五回合之后也就该全垒打了。再含蓄的?没有了。男人嘛,你懂的。

景横波对自己的魅力很有信心,她的眼神、动作、肢体、神态,统统都是练过的!魔镜一万次告诉她:你必将纵横群男沙场永不言败!而且按照她的《驭男宝典》第三章第十八小节分析,清高骄傲洁癖男,往往都是擅长伪装伪君子,越高洁,越龌龊,越表面道德典范循规蹈矩,内心越男盗女娼奔放如狼!

她只要眼神专注、姿态风情、表情热烈奔放暗含几分邀请……一、二、三……白衣人动了。他抬起手,将她拎了拎,打量咸鱼干一般上下打量一遍,道:“这么宽大的身板,想来应该够了。”

啊?宽大身板?景横波眨眨眼,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啥?老娘宽大身板?老娘前凸后翘身材喷火三围傲人曲线玲珑而又不失纤长老娘这样天生丽质的火爆身材你敢说宽大?还身板?

白衣人手腕一翻,啪的一声把她转了过去。景横波脸贴在马车窗上,整个人扁扁地挡住了车窗。她刚要挣扎,身后有滑动声响,砰的一声一件硬物重重地顶住她的屁股,从触感来看,应该就是刚才他靠着的小几。

冷风呼呼地刮在脸上,吹得人睫毛乱飞。景横波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敢情她被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拿来堵窗户了!

她这身材,正好将窗户填满,一丝风都透不进。难怪他说,应该够了!够了!不就是贪图美色表白一下吗?至于把她挂出去堵窗眼示众?

身后被紧紧顶着,动弹不得,景横波悲愤地看见牛车里翠姐在指着她大叫,小丫头一脸懵懂,静筠看不出病态了,见鬼一般坐得笔直盯着她,那只见鬼的鸟抬脚在横杠上走来走去,大声吟诗:“白日衣裳尽,黄河入海流,一对大胸脯,好似花奶牛。”景横波悲愤了一阵,也就不悲愤了。美人总是比较难搞的。位高权重的美人尤其如此。她用一秒的时间原谅了美人,并且做好了下一步再接再厉追求(调戏)的计划,下一秒她就听见嘣的一声轻响。

咻!一支箭,忽然从路边的草丛中射出,乌光如电,直袭她眉心!“救命啊——”

嗤的一声,身后一只手,一把将她从窗边撕了下来,另一只手一抄,将箭抄在手中。马车向前一冲,停了。脚步杂沓奔马车而来,瞬间将马车团团围住,是外面那些护卫。

景横波惊魂未定地伏在小几上,听见外头瘦子疾声禀告:“主上,左侧方有人以丝绳连弓射箭,从痕迹看,有三四人,都是高手。”

白衣人点点头,将她拎起来,扔在一边,取过雪白的布巾,一遍遍地擦手抹桌子,漫不经心地看了车窗外一眼,“这便是了。”他道,顿了顿,又接了一句,“这回,去吧。”

瘦子领命而去,蹄声杂沓,一大群人从车马边驰过。

景横波想了一会儿,决定先不要瞬移离开,附近有盗匪,不安全。

她又想了一会儿,隐约有些明白,先前马被惊时,只是敌人的试探,敌人想要调虎离山,骗走大批护卫,再攻击护卫不足的马车。而这个看似冷淡实则狡猾的家伙没有上当,只派了两个人去查看。之后将她挂在窗口,果然引来敌人出手,暴露了真实意图,这才命大部队追下去,斩草除根。

换句话说,这货猜到她是对方要下手的目标,故意将她挂出去的?果然是个心狠手辣奸狡凶恶冷酷无情的冷美人!有个性,姐喜欢!

白衣人并不理会她,继续翻看地图图谱,景横波想了一会儿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敌人该是谁,想来想去如果不是山匪,就是宫大神的敌人,反正不关她的事。

眼看身边男子修指如玉,一截雪白袖口里露出的手腕瘦不露骨,精致如雪中竹,两指夹着图谱边缘的姿势坚定又从容,怎么看怎么心痒,她再次磨磨蹭蹭地凑过来,懒洋洋趴在他刚刚擦干净的小几上,挑起一边眉毛,笑吟吟地翻他的图谱,看见上面鲜红的小篆跋印,歪着脑袋辨认,“……宫……肉?”

白衣人的眼角似乎抽了抽。

景横波瞧着似乎不对,换个角度再辨认一遍,“……吕……肉?”

白衣人眉毛颤了颤。

“……周……月?”景横波偏着脑袋,觉得这字体真神奇,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啪!图册一合,修长手指将她下巴推开,“宫胤!”

“哦!”景横波眉开眼笑,“小胤胤!这名字真好听!”反手一把抓住他手指,“我给你看手相好吗?哗,你好像是断掌哟……”

宫胤手指一弹,击在她下巴上咚的一声,景横波啊的一声,有些微痛。痛完了忽然又觉得一痒,眼角余光似乎看到什么东西钻入了自己的下巴。

景横波急忙去抓,肌肤上却光滑一片,哪里抓得着?她怔怔地抬起手指,发现指尖上黏着一点细细的金丝,像丝又像黏液,也不知道从哪来的。

“这是什么?”她有点不安。

宫胤抽回手,顺手从车顶又扯下一条雪白的布巾,慢慢地擦拭手指,擦完扔掉。车顶上一排横栏上挂着这样的布巾足有十来条,已经用了一半,景横波进车厢后使用速度直线增长。

“定魂蛛。”他道,“陛下似乎身负奇技?不过这奇技从今以后还是不要施展的好。定魂蛛一蛛双生,各有宿主。心意相通,无形无影。如今一蛛在我这里,一蛛在陛下这里,只要陛下离开我身侧三丈,我这里的定魂蛛便会示警,你那里的定魂蛛便会施毒,放出毒气一路引我过去寻你。陛下如果不想被我寻到尸首一具,不妨安分些。”

他将拖开的小几又拖了过来,横在自己面前,手指敲在黑漆桌面上,倒影如玉竹。

景横波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却听得心凉了半截,摸摸下巴,想着下巴里藏着一只蜘蛛,顿觉毛骨悚然,“你骗我的吧?”她道,殷切地盯着他的眼睛,“什么定魂蛛,什么蛊啊异术啊,都是走江湖的人拿神鬼小说编出来的故事来骗人的对吧?”

宫胤淡淡瞟她一眼,“也许。”

他这么答,景横波剩下的半截心也凉了。完了,技能点作废,后面的日子怎么混?

第9页 :第八章 震撼

第八章 震撼

本来景横波已经打算得过且过了,反正有美人,有吃喝,美人对她没杀意,虽然那声陛下喊得没什么敬意,看样子也不至于弑主。只是不知为什么,她待在他身边,总觉得不安心,一边为美色心神荡漾,一边为预感坐立不安。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叫宫胤的家伙,不愿接近她。他的冷淡,不仅是本性的冷淡,更有不想也不愿掩饰的拒绝。那样的拒绝似烟灰般淡淡弥漫,在他的眼神里,在行动中,在一个回眸和一个拂袖的瞬间。

他看她,像看断壁残垣废墟泥淖间开出的黑色的毒花。

景横波前十八年都在研究所度过,虽隔绝世间,却也知道女子的美色是最宝贵的天赋和最重要的武器,世上男子无人能抵挡。她生来热爱一切美丽的东西,对于自己的美更是不遗余力地保护和发展,她有自信走出研究所,只要面对的社会是男权社会,她就有活路。

男人,到哪里都是男人,正如美貌,到哪里都是吃得开的资本。

不过这个千百年屡试不爽的定论,在这个异世她所正式遇见的第一个强大男人面前,就似乎碰了壁。

唉,运气咋这么不好哩,这种坑爹事儿不是该君珂那种老实头,文臻那种小狐狸,或者太史阑那种茅坑臭石遇见才对吗?

不远处有交战激烈之声,景横波挑开窗帘一角,就看见刀剑的寒光在月色下飞刺,星光都似被逼得暗淡。

“怎么打到这里来了?”她一惊,斜睨宫胤,“你的手下武力值不怎么样哟,明明是出去追杀伏击者的,居然被人家一路追砍回来了。”

宫胤抬眼瞄了一眼战场,手中笔在地图上画了一横。

景横波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但这家伙明显不紧张是真的。想来安全没什么问题,她打量了一阵宫胤的大腿,开始认真思考靠在上面睡觉的可能性。

还没等这个计划付诸实施,外头厮杀声渐灭,几条黑影远纵过山林逃逸,瘦子则带人回归队伍,手里还抓着俘虏。

景横波打量着回来的队伍,宫胤这边的人一个不少,只是不少人也挂了彩,但一个个气定神闲,步伐稳定,眉宇间有和宫胤一般的从容气质。

景横波皱起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支队伍似强又似弱,说他们强吧,出去追人还被追回了自家马车附近,又大多受了伤,还放跑了几个敌人,显得实力不济;说他们弱吧,战果倒也不错,俘虏了不少人,就算受了伤,那些伤也不过是皮肉伤,看起来血淋淋,实际上对他们毫无影响,看他们走路神态就知道没问题。

战场凶危,后果难料,按说谁也不能控制结果,这些人身上齐整的不大不小的伤,倒像是故意所为……

她细细的眉皱起来,宫胤忽然抬头看她一眼,明澈晶莹的眸子里,飘过一丝奇异的神情。看起来慵懒妖娆,和她决然不像,可骨子里的敏锐,似乎又重叠了一分她的影子……

宫胤眸中忽然一冷,修长的手指慢慢将图册叠起,一折,二折……图册边缘,印痕清晰。

景横波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动作,忽觉有点发冷,懒懒地向外挪了挪。

车外瘦子的声音响起:“主上,我等擒获盗匪七人,请示下如何处置。”

一排被俘的拦路贼被捆绑着跪在马车前头,景横波饶有兴致地勾起头,想瞧瞧这冷美人会怎么对付拦路贼。

从一个人对待敌人的态度,也可以看出他的心性。从一个人拷问敌人所用的手段,可以看出他行事的底线。

随即她就听见两个毫无感情的字,从宫胤薄唇里淡淡地吐出,“继续。”

继续?景横波愣了愣,实在没明白这没头没脑两个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不是该下车审问吗?她还指望着或许就可以睡一觉不用连夜赶路了。随即她就明白继续是什么意思了。外头鞭子空抽一声脆响,骏马长嘶,马车立刻轰隆隆利箭般冲出。

马车动得太突然,景横波身子被冲得撞向宫胤怀中,宫胤眼疾手快,衣袖一拂,黑漆小几挡在身前,砰的一声景横波再次趴倒在小几上,胸被挤成了两摊煎饼。

“能打声招呼吗……”景横波颤巍巍在桌子上挣扎,伸手努力拾掇,“挤扁了挤小了谁负责……”一抬头正遇上宫胤眼光,干脆身子向前撑了撑,“怎样?是不是沟深缝紧一线天?”

宫胤的目光唰的一下转过去,可惜马车里太暗,景横波没看出他的脸色是否有变化。

她哈哈一笑,顿觉扳回一城,好不爽哉。

马车忽然一颠,似乎撞上了什么物体,接着砰砰几声连震,震得整个马车都在摇晃,惨呼声接二连三,近在耳侧,还夹杂着后头牛车里翠姐等三人的惊叫。

景横波心中一震,这才想起,刚才马车向前猛冲,而车前跪着俘虏……她猛地扑向窗边,还没扑到,就被一双手冷冷地拽了回去。

“安分些。”宫胤的声音清如水晶冷如冰,听得景横波这样散漫的人,都忍不住颤了颤。手指靠在窗帘边,愣是没勇气掀开,她在黑暗中瞪大眼睛,默默数着马车撞上物体的震动,一、二、三、四……七!一共七下。最后一震尤其剧烈,什么东西砰的一下撞在车顶上,再从车顶翻滚而下,景横波一抬眼,忽然尖叫。车窗上方,垂吊着一只血淋淋的胳膊,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大片鲜血噗地喷洒在淡绿竹枝窗帘上,似竹林里忽然开了一蓬血色大丽花。

瘦子策马而来,手中长枪一挑,便将那被撞到车顶上的最后一个俘虏挑了下来,那人手指上的血在窗帘上长长地拖出五道印痕,似五把出鞘空回的绝望的剑。

马车停了下来,景横波听见后头牛车上的呕吐声。她呆呆地坐着,被震撼得无以复加——这就是封建社会草菅人命的残酷?人如灯草风吹灭,势似磐石压山沉?

来到异世近一个月,虽沦落青楼,见多的却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就算初来那日被黑衣美人动辄杀人的手段惊住,也没有今日这般的残忍。想到刚才她就是坐在车上,车轮凶猛地碾过那些刚才还鲜活的生命……

黑暗里她身姿如此僵硬,对面的宫胤也一动不动,冰晶般的眸子,第一次正视了她。看她的震惊,她的茫然,她被瞬间击碎的散漫和她此刻眼底涌上的恐惧。这样的恐惧似乎有些熟悉。就在不久前,那座鲜花盛开的宫殿里,那血迹殷殷的一夜,那不能书于史册的、属于宫廷和皇权的带着血腥铁锈气息的杀戮和背叛……

他坐得越发笔直,雪白的双手平平端放在膝上,浑身上下一尘不染,如不为世事所侵的谪仙人。不过是个开始而已。今日所见或许残酷,但如果一直不见,将来她直接面对的,会更残酷。

景横波忽然站起,一把推开车门,也不和他打招呼,也不管马车已经启动,转身就匆匆跳了下去。如果不是宫胤及时弹指示意停车,这一下足够她扭伤脚。就这么的,她的高跟鞋还是让她吃了苦头,落下地的时候歪了一歪,她护痛地蹲下身,抚住脚踝,却没有停留,干脆脱下高跟鞋,拎在手里,昂着头,一瘸一拐往牛车去了。

宫胤没有出声,也没有挽留,景横波歪倒的一霎他的手指似乎一动,又似乎没有。随即他道:“继续。”这一声,听来比刚才更淡几分。

三水县城外十里,有一座路人用来歇脚的凉亭,平日里人流不少,今天却空空荡荡。亭子边本有附近农家来卖茶水,挣个零花钱,今天卖茶水的汉子,也抖抖索索蜷缩在一边,眼神惊恐地瞧着亭子中那自斟自饮的黑衣男子。

男子很年轻,背对着官道坐着,一身剪裁简单却讲究的黑缎长袍,一头长发只簪白玉簪,分不清乌发和黑缎哪个更亮,分不清玉簪和手指哪个更修长。

亭中高高矮矮站着几个人,抱臂的,靠柱的,抬首眺望来路的,姿态各异,只是都在叹气。

“大人。”一个男子皱眉,神色不赞同地道,“您明明已经找到了陛下,为何一定要放弃,避出三水县,还给宫胤让道?”

黑衣男子不答,手指弹在碗沿,叮当作响,碗就是凉亭里供应茶水的平常粗瓷碗,碗边还有豁口,这人一身尊贵,却毫不在意地用这碗喝水。

另一人冷哼一声,“大人可不是给宫胤让道,宫胤算老几?”

黑衣男子笑了笑,手指弹碗声音清越,不疾不徐,没有任何变化。

“真不知道他来做什么?”有人愤然道,“他在宫中独掌大权,把持朝政,挤兑大人还不够,连出国迎主子这样的事,也要插一脚做什么?他就不怕一朝离了大荒,六国八部趁机作乱?”

“作乱倒好!”一人哈哈一笑,“宫胤权倾朝野,连王位承继都他说了算,再这么下去,保不准没多久就自己坐上那位置,成为我朝第一个男帝。我朝先佑圣太祖遗命,大荒世代不可以男子为帝,他竟然敢窥测大宝,不过是自取灭亡!”

“先太祖皇帝精通星盘推算之术,曾经说过,大荒女帝朝,自第一百零八代有惊天转折,顺者天下大昌,逆者大荒沦丧,如今可不就是第一百零八代?难道太祖皇帝的预言,说的就是宫胤要取代大荒的女帝传统,成为大荒第一男帝?”

“他的野心何止于此?他还要中央集权,大荒一统。现下大荒王朝,只能统治帝歌城及其周围三省十二郡的土地。其余六封国及八部,都是太祖皇帝朝就分封下去的藩属国,独享自治权,世代发展,早已成了国中之国,各王缩在自己国中,对王朝号令阳奉阴违,渐成尾大不掉之势。可自从宫胤掌权,强势召六国王子为质子居住帝歌之后,眼看着六国和八部的态度便显得微妙了。”

“说起质子事件,真不明白,宫胤是用什么手段令六国八部乖乖送来儿子当人质的?简直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何止这一件?他下令重新丈量全国土地,制定商律,开放了很多通商禁令,对六国进行商业控制,同时合纵连横,离间诸国关系,使得几个较为弱小的属国不得不紧紧依附他,眼看着他势力越来越雄厚,这时候却冒出个天命女王……”

叮的一声,黑衣男子手指敲击的声音微脆,所有人立即闭嘴。亭子中沉默下来,呼吸声显得有些压抑,一边侍候茶水的汉子想走又不敢走,听着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直觉不好,恨不得捂起耳朵。

又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人低低咕哝道:“王朝对六国控制力渐弱,六国却又忌讳围绕在他们周围的八部,八部现在被六国挤压得日子难过,不也正在向咱们大人求援?大人您看……”

众人又沉默,大荒国土广袤,整个国家地域分布却很奇特。最内部是王城和王城势力所及的省郡,六国围绕着王城,八部却又围绕着六国,最外围便是各种各样的天然沼泽,隔绝了大陆诸国。整个大荒,便如一块巨大的千层饼,在世人不能触及的角落,散发着各种神秘的气味。

这种格局,换成大陆其余诸国都不可能存在,王城被势力雄厚的藩属之国包围在正中心,那不是分分钟倾灭的结局?偏偏大荒自有其特殊处,最外围的八部,和六国国主多有世仇,六国要想进攻王城,必定要被八部反咬一口,到时候六国前后对敌,注定下场悲惨。

而八部却也不能擅自攻击六国,因为八部相互之间也各种矛盾,一旦有其中一部开战,就得提防两侧的他族是不是会趁机浑水摸鱼,而且没有退路,因为背后就是沼泽。

因此,多年过去,王朝和六国之间,六国和八部之间,关系越发复杂,利益纠缠越发紧密,僵持着生存,平衡着交往,真正形成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谁都想动一动,谁也不敢先动一动。

每次说到这样纷乱的局势,众人在头痛的同时,也不禁惊叹先太祖皇帝的智慧与苦心。这样的国家格局,和大荒当初建国时的特殊情形有关,但先太祖皇帝在这样的劣势中,形成这样相互牵制的格局,并安稳维持数百年至今,其间布局掌控,已近天人之境。

想到先太祖皇帝,众人便不禁想起先太祖皇帝和耶律家的世代纠葛,不禁紧紧闭起了嘴。人们一边想着右国师宫胤的独揽大权,有着收服六国、震慑八部的勃勃野心,一边想着左国师耶律祁不甘于家族逐渐式微,同样在六国八部之间游走结盟,对抗宫胤对皇权的蚕食。两人目前最直接的冲突,就集中在对女皇的态度上——宫胤不愿意迎立女王导致他的如意算盘发生变数,耶律祁和他背后的势力,却坚持迎立女王,拖延时间,打乱宫胤的计划。

于是那个倒霉的女王,在不知不觉间,就成为一块不知是香是臭的馅,希望等争斗结束,她还能剩点渣渣……

众人沉默,耶律祁却好像多了点说话的兴致,手指在碗边一敲,一口喝干那苦涩的茶水。

茶叶粗劣,茶水泛着不洁的油光,远比不上他平日所用的最差茶水,他喝得却十分顺畅,连眉头都未曾一皱。吃得珍馐,也尝得草根,上位者的天地,不计较人间微末。

他搁下茶碗,笑问:“他们已经走了?”

“是。”有人答道,“宫胤已经带她们离开三水。”

耶律祁点点头,笑道:“宫胤既然亲自来接女王,那便让他接。我等回国便是。”

“大人!”

耶律祁手掌一竖,众人立即噤声。

“叫什么?觉得很委屈很没面子?”耶律祁笑得可亲,“我等先回,一路上也好为宫大国师以及女王陛下开路。当然,我等先回了国,也自然要将已经寻到女王的消息传达全国,如此,众臣也好提前准备,百里远迎陛下。”

众人若有所悟。

“大燕是敌国,一路千里迢迢,风刀霜剑。”耶律祁叹气,神情担忧,“也不知道国师能不能顺利陪着陛下,回到国内。真是让人不放心哪。”

众人眼睛一亮。千里路途,群敌环伺,国师接陛下回国,这一路假如出了什么意外,可不就是国师的大罪?而主子先一步赶回国内,趁宫胤不在,正好也可以做一番布置……看主子笑容莫测高深,有人想起前几日主子收到的信,也许,宫国师路上,已经受到了“照顾”也未可知。

“何况,先女王在世时……”有人阴阴笑了一声。

众人顿时明白,唇角一扯,呵呵一声。先女王暴毙,死后还背负不贞之名,更有一些流传在宫廷内外的不堪流言,给那位倒霉女子的身后事,涂抹桃红暧昧色彩。此刻流言还未消弭,新女王已经出现,虽说新女王是另一个人,但在深信转世之说的大荒泽人民心目中,新女王是前任的转世,自然连前任的旧事名声性格都一并传承。前任女王也是历代女王中,唯一因为污秽罪名暴毙的,这种情况下,那些守规矩如守命的老古董,以及前任女王的敌人们,会做什么可想而知……

“可是大人……”有人疑惑不解地问,“您不是主张迎立女王的吗?女王要是出了事,岂不是……”

耶律祁笑看他一眼,神情当真和蔼可亲,那发问的人却禁不住打个寒战,懵懵懂懂中只觉不安。

其余人都叹口气。这个新进的家伙,以后,永远也没有机会飞黄腾达了。皇帝随时可以有,但令右国师宫胤获罪的机会可不会随时有。宫胤权势滔天,为人谨慎,长年在玉照宫一步不出,想寻到他的疏漏比登天还难,好容易他出了宫甚至出了国,这机会谁要放过,就不配在大荒争斗中活着。所以主上听闻宫胤到来,立即远避,这也是为日后的计划,洗脱嫌疑。

耶律祁手指一拂,放下茶碗,起身离开,“记住,在利益和大局之前,永远没有需要绝对坚持的目标。”

他黑衣飘拂,如黄昏之后一幕天色的暗影,无声无息地滑了出去,从头到尾,看也没看那茶水汉子一眼。

众人躬身,跟随离去。一直胆战心惊在一边伺候茶水的汉子,等人走了好久,才一溜烟蹿进凉亭,一眼看见茶碗边一锭十两银子,青白挂霜,上好成色,不由笑眯了眼。不过一碗茶水,这些客人好大方,可是他们讨论的内容,也太惊心了些,要不要抽空和亭长说一说……

汉子一边想着,一边收起银子,顺手还要收起茶碗,手指一碰茶碗,忽然咦的一声。茶碗上不知何时,出现无数放射性裂纹。

想必是刚才黑衣男子手指敲击导致,奇怪的是,裂纹多成这样,早就该碎了,可碗还是完整的,里面残存的茶水,一滴不漏。

茶水汉子好奇地去碰。咔嚓一声,茶碗崩裂,底部一块沾着茶水的瓷片射出,嚓的一声,射入茶水汉子咽喉。茶水汉子向后便倒,鲜血尚未流出,便被瓷片堵住,只在瓷片边缘,洇出慢慢变黑的血迹。

一着杀手怕不能成功,还有第二着,最后一滴茶水,都下了毒。茶水汉子静静倒在地上,十两银子落在他手边。

榉木棺材五两纹银,丧衣丧仪三两纹银,请人打穴二两。

加起来,正好纹银十两。

车马在黑暗中继续前行。愤而从马车出走的景横波,和翠姐三人挤在牛车里,翠姐脸色苍白眼睛发红,小丫头还在吐,静筠居然没晕,软软地靠在车栏上,眼睛望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二狗子还在麻木不仁地聒噪:“两只黄鹂鸣翠柳,一坨白肉上青天……”

景横波又想吐了,一把捏住了它的脖子。二狗子愤怒地在她胸上踩了几脚,还是静筠出手解救了它。

二狗子开始絮絮叨叨问候景横波祖宗,这都是景横波以前教它的,可以骂上一个时辰不重样……

景横波懒懒地躺在牛车上,以避免看见车下的狼藉,她也忘记了静筠说不舒服的事,事实上静筠现在看起来比她们三个要好得多。

血腥气一阵阵往鼻子里钻,想要逃避也逃避不了,景横波忽然想起一件事,一骨碌翻身爬起来。这些人杀了人,一定要埋藏尸体,既然还在赶路,埋尸的地方一定就在附近,她要看见地点,之后有机会向官府告状!这样还有机会逃脱!

美色我所欲也,自由我所欲也,二者最好得兼也,如若美色太恐怖也,舍美色而取自由也。景横波伏在牛车上,一面思考着要首告于官府,一面想着不然投靠黑衣美人国师也不错,都是国师,想必可以一拼。

瘦子们果然在处理尸体,就在路边,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些吧?然后景横波就瞪大了眼睛。那些尸体被堆放在一起,瘦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从瓶子里倒出黑黑的淤泥一般的流质,洒在那些尸体上。

完了他们也不掩埋,就这么骑上马走了。景横波没见过这么嚣张地善后的歹徒。

她正高兴这样可以更清晰地向官府指认,赶牛车的胖子忽然似乎自言自语:“大哥太小心了,这么点东西,放这么多‘天解泥’,实在是浪费……”

景横波立即好学地问:“什么叫天解泥?”

“启禀陛下,”胖子说起“陛下”两个字,口气比宫胤还随意,“这是咱们那儿独有的东西。大荒境内外,绵延数千里,都是各类沼泽,很多沼泽各有功用。有些可以治病,有些可以培育珍贵草木,有些可以制毒,而天解泥,顾名思义,可以化解天下一切的物体。”

“化尸散!”

“那算什么?”胖子居然也听过这个词,不屑一顾,“化尸散只能化尸体,而且尸体化过的地方寸草不生,蛇虫绝迹,很容易被看出问题。我们的天解泥,只需要一点点,就能慢慢扩张,覆盖消解其下三丈方圆内的物体,之后转化为正常土壤,该长什么就长什么,神仙来也找不出痕迹!”

景横波抽一口气。大荒神秘,举世闻名。这么多年,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国家具体方位,是何形貌、国体政体、人民多寡。蔓延无际的可怕沼泽,挡住了世人追索的视线。所以这个国家也给其余国家的人留下了“愚昧、落后、闭关锁国、贫穷不开化”的印象。事实真是这样吗?这些人衣着打扮举止行为,哪样像是愚昧的化外之民?胖子这一番话,也不是说着玩的,就是来警告她别耍小心思的。

景横波叹口气,也懒得再辨认地点了,反身躺下。现在她觉得,以毒攻毒才是唯一法子。黑衣国师和宫胤都是国师,前者明明已经到了三水,却没有出现,反而是宫胤带走了她,随即宫胤和自己被伏击,十有八九和黑衣国师有关系。

宫胤采取这么酷烈的手段,是要震慑?他知道动手的是谁,所以连审问都不需要,连活口都不留。所以逃生之前,最好先祈祷自己,不要成为两虎相争的炮灰……

车子忽然又停了,景横波坐起身,发现前方有座被废弃的屋子,看样子是当地农户造来看守田地的。宫胤竟然已经下了车,坐在屋子前,一卷帛书搁在他膝上。竟然是明黄色的。四人坐牛车也坐得浑身酸痛,趁这机会赶紧下来走走。屋子里已经由瘦子带人打扫干净,还生起了一堆火。

景横波挺胸从宫胤身边过,眼角瞄过他身下的席子,席子很朴素,雪白底,黑缎饰边,但美得惊人,远远看去像一片薄云,在月色火光下光泽朦胧莹润,坐在上面的衣衫如雪的乌发男子,看来越发似谪落的神仙。连这破屋沙地,都被这隐藏的尊贵气息,提升成别有韵致的风情。

静筠从景横波身边走过时有点踉跄,进了屋便紧张地抓住了景横波的手臂,“象牙席!他用的是专作贡品的象牙席!天哪!他一定是皇族!”

静筠看起来很激动,苍白的脸上闪出熠熠红光,景横波拍拍她的肩,“他确实有可能是皇族,但我觉得他更可能是抢了皇族贡品的江洋大盗。”

血色从静筠脸上褪去,随即她尖声道:“不会!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江洋大盗!”

她声音刺耳,景横波吓了一跳,疑惑地摸摸她的头,担心地道:“生病了?”

静筠怔了怔,渐渐平静,勉强一笑道:“嗯……我有点不安。”

景横波怜惜地摸摸她的脸,又对翠姐道:“连累你们了。不过咱姐们还是得想个办法,逃出去!”

翠姐似乎对刚才的血腥一幕心有余悸,低声问:“你怎么招惹了这么一群人?他们是哪里来的?还有,我好像听他们叫你陛下?”问到最后一句她瞪大眼睛,似乎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景横波正要回答,那瘦子进屋了,手里捧着几套衣服,道:“麻烦几位改个装。”又对身后一个矮少年道:“阿善,麻烦你了。”

矮少年抬起头,一双有点深陷的大眼睛,景横波这才发现她是女扮男装。

这个叫阿善的女子打开一个箱子,景横波看见里面刀剪俱全,寒光闪闪,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你要干什么!”

阿善没有回答,只冲她诡异地一笑,景横波想要后退,眼前的笑容忽然摇曳起来,似烟波水荡雾气氤氲……随即她倒了下去。在倒下去之前,她似乎看见翠姐静筠也软软地落地……

二狗子瞪大眼,看着四个忽然倒地的女人,半晌忽然醒悟,头一歪,惨烈地啊了一声,倒在了景横波的胸上。

一人缓缓步入,轻轻拈起二狗子,二狗子睁开一只眼瞄一眼,赶紧闭上。它怕。宫胤将二狗子拎起,二狗子越发紧张,爪子紧紧抓住景横波的胸前衣裳不肯放,某些起伏就一漾啊一漾……

宫胤的眼神便也很自然地落了落,随即赶紧掉开眼光,指尖一弹,二狗子惨叫一声,一根鸟毛落在了景横波胸衣上。

宫胤拎着二狗子转身,眼角一瞟地面春光。某人衣裳向来只恨领不够低衩不够高,此刻自然也绣花低领雪玉半隐,一枚金红翠绿的鸟毛落在那颈下一抹雪色上,悠悠颤颤,随呼吸起伏,不随呼吸坠落……

真真一幕好风景……

宫胤拎着鸟的手指似乎紧了紧,随即在二狗子的吱呀惨叫声中走了出去。

“开始吧。”他道。

景横波一睁开眼,就看见了自己。“自己”正捧着大碗,稀哩呼噜地吃饭,落筷如雨点,扒饭似龙卷。景横波头痛地扶额,哦,一定是噩梦做多了,见鬼了。再一转眼,侧对面居然还有个自己,弱不胜衣地靠着柱子,拿着双筷子,对着碗叹气纠结。

景横波也纠结了。梦还没醒来吗?这个梦也太神奇了,居然出现两个自己,还是两个绝对不像自己的自己。她吃饭绝不狼吞虎咽,也不挑三拣四,她细嚼慢咽,喝汤无声,吃饭也要吃出风情。

一个热腾腾的碗放在她面前,碗里是香浓的鸡丝粥,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肚子叽叽咕咕开始唱歌,她才醒悟过来,这不是梦。摸摸脸,脸上有干涩感,景横波转头,问一边的女子,“有没有镜子?”

黄铜小镜递过来,镜子里是她自己又不太像,比自己丑了三分,再仔细看对面那两个,也是这种比原版景横波粗糙三分的长相。

“陛下容貌艳丽,阿善无能,不能易容如同陛下,只得替陛下改了改容貌。”

是了,这丫头擅长易容,但是易容很难达到一模一样的效果,干脆将她的容貌也稍微改动。完全易容成某一个人也许有难度,但是易容出近似的三张脸却不难。

对面那两个“景横波”,想必就是翠姐和静筠了。不过这样做是什么意思?第二天上路时,景横波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因为一到夜间,在荒郊野外赶路时,敌人又来了。他们是异国人,人数又多,并不适合在城内客栈投宿,所以一直走的是野外小路,也因此,到了夜间,便是最危险的时候。

昨夜对俘虏的残暴杀戮并没有吓住那些人,半夜扎营的时候,宫胤吩咐下来,让景横波和翠姐静筠三人睡一个帐篷。睡到半夜,景横波正在做梦,梦中狂风浪卷,波涛呼啸,黑色的浪顶一人白衣如雪遥遥而立,连接深海和月色,他伸手一指,掌间忽然多了一柄长刀,哧的一声划裂天地——

“哧”声近在耳侧,景横波霍然睁眼,一眼看见帐篷裂开,刀光如雪涌入,刀光后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景横波霍然坐起,静筠尖叫着躲入她身后,翠姐还迷迷糊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刀劈帐篷探头进来的人,劈手便抓,却看见一模一样三张脸,不禁一怔。只这么一怔,随即他身后咚地一响,似乎什么东西狠狠砸在他背上,砸得他脊梁一折,脸容一僵,一口血狂喷而出,洒满靠他最近的翠姐膝头。随即他身子歪倒在裂缝口,将帐篷挂破,一个护卫走过来,无声将他拖走。

景横波扒开缝隙向外看,又看见几个人往山野里逃去,宫胤的护卫们又挂了彩,受伤人数比上次还多,不过伤还是那种不轻不重的小伤。

景横波回身,遇上静筠惊恐的眼睛,她似乎终于明白易容的作用,忽然抽出汗巾。

景横波挑挑眉毛,没有阻止,她也觉得,让静筠和翠姐做她的替身,有点太过了,刚才静筠就睡在帐篷的最外端,险些被人抓去。

她想把易容药物擦掉,那就擦吧。翠姐却盯着静筠的汗巾道:“你做什么?”

静筠垂下眼,不理她,拿着汗巾正要出去,忽然在帐篷口停了停,随即转身坐回原处,拿了汗巾擦了擦翠姐发鬓,笑道:“翠姐儿刚才吓着了?瞧你这一头汗。”

“我有汗吗?”翠姐懵懂地伸手摸额头,静筠对她微笑,翠姐也笑了笑。

景横波没有在意静筠的动作转折,只下意识地回头,却看见一袭白影,不知何时静静立在帐篷三步远处,看她探头出来,白影顿了顿,转身离开。

“莫名其妙!”景横波骂一声,唰地一下掩上帐篷门。

第10页 :第九章 你熏到我了

第九章 你熏到我了

之后暗杀和骚扰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大部分时候目标都落在宫胤和景横波身上,三个景横波也没能阻止暗杀者的脚步,不过把目标变成了三个而已。

宫胤的应对也越发诡奇,某一天晚上他邀请翠姐去他马车上吃饭,吃到一半就有一柄剑从马车底下穿出,穿过桌子,差点削掉了翠姐的鼻子。然后宫胤用筷子夹断了剑尖,再用那半截剑尖射入了杀手的眉心。

当晚宫胤的护卫又伤了一批。又有一天静筠怯怯地提出想洗澡,宫胤同意了,派出一大队护卫送她去山坡下的河边洗澡。景横波也想去,被他冷冷一句“别去了,河水根本洗不干净你的三斤胭脂”气着,干脆拖着他去一边好生“看清楚姐到底用没用胭脂”,两人大眼相对还没看个明白,那边河边水波飞溅,静筠尖叫声震耳,她遇刺了。

有刺客藏在水底,一剑劈波直逼静筠心口,如果不是护卫拉得快,病美人就要变成两半病尸体。之后静筠受惊病了好几天,再也没提过任何要求,景横波也悻悻闭嘴,危机四伏,一路颠沛,谁都没了心情再斗嘴。

这一日进入了燕北之地,风物渐渐开阔,深黄色的地平线上,绿树掩映三五人家,远远望去,也是一座村庄的规模。一路晓行夜宿,多在荒郊野外,少见人烟,宫胤的首席护卫,那个叫蒙虎的瘦子,便带了人去村中补充食物。

车队远远地停在村外,景横波攥着车栏,挪挪坐得酸麻的腿,很想下去遛个弯儿。她眼风一次次飞向宫胤,那人静静坐在树下象牙席上看书,日光下眼眸颜色变浅,清凉得像高原的天空。

天空都是很远的,媚眼够不着。景横波叹气,站在车辕横杠上做扩胸运动,呼吸新鲜空气。

洁白的手臂收拢起伏,挤压出曲线的山川深谷,深且诱惑,活泼泼而新鲜的女子香气弥漫,来来往往的年轻护卫,眼光藏在腋窝底下,瞄过来一眼,瞄过去一眼。

景横波视若无睹,笑得更加愉悦。不远处树下,宫胤书似乎看得入神,久久没翻过一页。

景横波斜睨一眼,心想这一页上面不会飘满自己的倩影吧?下一刻他准备做什么?三秒钟之内他会不会丢下书非礼勿视地离开?他离开,自己也就可以下车散散步了。嗯,一,二,三……

宫胤搁下书。景横波唇角扬起。

“你在上风方向。”他终于开口,清清冷冷的嗓音。

“啊?”景横波觉得这对话似乎有点不在状态。

“熏到我了。”他指指她大幅张开的腋下,起身将席子挪了挪。

景横波双臂展开在十点十分方向,僵硬着忘记放下来了。翠姐在嗤嗤地笑,静筠表情古怪,护卫们脸色颇同情。

右国师大人话少,却出名的句句是刀,曾经活活气死过一族之长。如今不过是小意思。

景横波弯下身,踮着高跟鞋,思考着将这十公分高的高跟鞋,钉到他那高傲的后脑勺上,不知道能不能改变他的嗅觉系统。

宫胤的嗅觉系统还没被她改造,她自己忽然抽了抽鼻子。香!眼珠一转,看见几个小姑娘挎着篮子涌出村口,正围着蒙虎等人兜售食物。一股清甜的香味顺风飘来,景横波眼睛亮了。

她没闻见过这样的香气,只能确定是油炸过的食物,最近赶路整天干粮干粮干粮,她已经觉得自己快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移动干粮。

肚子忽然咕噜噜叫起来,声音响亮,景横波摸摸肚皮,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不用去乞求,宫胤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一定不会同意买零食的。

宫胤忽然放下书。身后咕噜噜乱响,不用猜也知道是景横波。天知道这家伙哪来的这么好的胃口,其余几个都忧心忡忡食不下咽,她每天三顿外加一顿消夜,更神奇的是吃成这样,运动也少,也没见她胖上一分,还是该凸的凸,该凹的凹……

他忽然咳嗽一声,打断自己的思绪。他微微有些怔忪。印象中那个人,也有这般玲珑的身线,却吃得很少,他几乎没见过她用餐,唯一一次一起用餐,便是那惊心动魄的一夜……

书本搁在膝上,被风乱翻,哗啦啦作响,薄薄的纸页割着手指,微痛,隔了一阵子,才见一抹淡淡血痕。人生里很多次,便是在最祥和的环境里,预见阴谋和杀机的冷,嚓一刀如电掠过,当时看不见伤痕,直到很久之后,静夜里依旧有血滴在唇边。

只有自己才知。

“蒙虎。”思绪一闪便过,他对蒙虎做了个手势。已经买好东西往回走的蒙虎,怔了怔,招手示意一个卖零食的姑娘上前。护卫们盯紧她的步子,看得出来这是个不会武功的。

临近有集市,姑娘们一早带着自制的零食去集市卖,换几个零花钱,倒也正常。篮子里是炸槐花,一种带几分野趣的小食。属于春天的独特馈赠。淡黄里透出浅浅紫色的槐花饼很有卖相,连宫胤都站起身,亲自看了看,命人买了。景横波早已拉了翠姐静筠凑上去,摩拳擦掌。

宫胤一转身,就迎上她企盼的眼神,还有那双雪白的摊开的手掌。他的目光自她手指上掠过,眼睫一垂,先递给了静筠。静筠似乎怔了怔,脸色一喜,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一惊。不过刹那之间,卖零食的少女忽然将手中的篮子砸向静筠!紫色的槐花饼四处翻飞,饼下嗡的一声冒出无数的黑色小虫,一只虫子落在静筠袖子上,双层绫锦的袖子立即烂了一个洞。

静筠尖叫着捂住脸,一把拉住了景横波的袖子,然而景横波的袖子从她手中滑了出去,蒙虎一步冲来,似有意似无意撞倒了欲待上前挡住静筠的景横波。

宫胤掠过来,看上去好像在嫌弃景横波碍手碍脚,一脚踢倒了她,亲身扑向静筠,拉住她急急后退。护卫们奋勇冲上,在他和静筠面前结成人墙。好一副“保护女王”的姿态。

景横波骨碌碌翻滚下斜坡,同时滚下去的还有翠姐,翠姐滚在她前面,有追杀也是先冲着翠姐。

景横波跌倒的那一霎,只看见一只黑色的虫子越过人墙,擦过静筠的颈项,雪白的颈项上,立即多了一抹可怖的黑色焦痕。

那一霎静筠竟然没有哭泣尖叫,她在重重保护的人群中回头,望定她,泪流满面。她张着嘴,一开一合在说话,却没有声音。

景横波被这一眼瞧得心头巨震,忘记控制身形,砰的一声撞到坡底一棵树上。随即又砰的一声,翠姐撞在她身上,把她最后一点力气也撞没了,她头晕眼花,趴在地上抱着头,只听见上头厮杀声一开始剧烈,很快就淡去,鼻端有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接近,步伐轻、稳定、有种不为任何软弱所动的岿然,没来由地,她就知道是宫胤。景横波趴在泥地上,一动不动,头痛欲裂,抱住脑袋。

“这日子没法过了……”她喃喃自语,“要自由……”

他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停了停,似乎在听她呼吸,随即双手扶住了她肩膀,要将她拉起。

景横波忽然狠狠抓住他的双手,用尽全身力气大力一抡,往地下一摔!呼的一声,雪白的袍角云一般地从她脸上拂过,宫胤修长的身子在半空一翻,稳稳落在地上。

景横波爬起身,对于她唯一会的过肩摔没能摔死宫胤,深表遗憾。她还没能站直,眼前白影一晃,啪的一声脆响,她又仰天倒了下去。她倒下去时也没忘记脚用力一蹬,高跟鞋恶狠狠甩出,砸向他小腿。

高跟鞋没能抵达目标就飞了出去,砰的一声砸上了什么物体,随即啊的一声尖叫,山坡上飞出几根五彩的鸟毛。

二狗子脑袋顶着高跟鞋,晕头晕脑地转圈,大骂:“谁家的痰盂到处乱扔!”

景横波跌跌撞撞爬起来,宫胤远远甩出的袖子,就够她飞到西伯利亚了。正常情况下力量如此悬殊,她不会傻到和他对抗,要对抗早就对抗了。可是刚才,静筠回首的眼神,还有那句无声的呼告,至今还撞在她心里,刺激得她要发疯。

静筠说:“求求你,放了我。”

景横波扶住额头,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再散漫,现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样当面置人于死地真的好吗?静筠能不受刺激吗?静筠惜命,她知道,也理解。她不觉得自己随手的救命之恩,别人就一定该拿命来报,或许翠姐能做到,可是娇气自恋的静筠,做不到。

这样流泪不甘的眼神,比大哭大闹更撞人心扉,她不知道自己能坦然看多久。

一方雪白的袍角静静垂在她面前,连褶皱都没有,对比她满身泥土的狼狈,眼前这个人高贵得似刚从云端光降。

景横波始终低着头,此刻踉踉跄跄地爬起,扶着额头晕头转向,他看着,也不扶。她似乎真的晕了,转着转着,眼看着要撞到他。

宫胤伸手,要隔开她。景横波立即就势抱住他的手,身子狠狠往下一压!

宫胤手向外推,景横波把胸往他手上一送,“来呀!”宫胤立即就不动了。

下一瞬景横波抱住他的腰,一头撞在他肚子上。咚的一声两人仰天而倒,宫胤怒哼一声,要将她甩开,景横波三蹭两蹭已经爬了上来,八爪鱼一般紧紧缠住他,绞紧了他的腿。

宫胤又不动了。这姿势太尴尬,他再不想接近她,也是个正常男人,这架再打下去,撩起的就是血脉里的烈火,到时候只会更尴尬。

此刻她的腿紧紧压着他的腿面,薄薄的长裙隔不住灼热的肌肤,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腿上肌肤的细腻,如香衿胜暖绸,又似一双柔滑的蛇,摇曳着要钻入肌骨。这时刻他脑子里竟然飘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她裙子里面好像不穿裤子……

他赶紧扼杀掉自己这个见鬼的念头,一抬头,正迎上她灼灼的眸子。霎时间他在她大而乌黑的眸子深处,看见自己,在她潋滟的眸光中摇曳,又或者摇曳的不是眸中倒影,只是一份忽然被扰乱的心情。

“让开!”他赶紧开口,庆幸自己声音依旧清晰如常。

景横波嘿嘿笑起来,举起手,手中一只高跟鞋,十寸尖刺形鞋底正对着他的颈动脉。宫胤连脸色都没变。只是对愣在一边的翠姐道:“你退下,不许护卫过来。”

景横波立即道:“别离开,不然又被骗去做靶子!”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让她成为靶子?”翠姐一溜烟跑了,无视景横波好心的呼唤。

景横波不泄气,高跟鞋银色的跟亮闪闪,她相信一定可以轻易戳破那骄傲家伙特别薄的肌肤。

“放我们走!”她开始谈判。

“尸体可以。”

景横波手中的高跟鞋抖了抖,思考是不是要先戳个洞放放血。好杀杀这个家伙的傲气。都被压在底下了,还拽成这样?

“那么你放翠姐和静筠走。”她让步,“我不稀罕挡箭牌。她们跟我出来是为了帮我,已经被我连累,再被当作挡箭牌,你叫我怎么过意得去?你把静筠逼急了,她闹出事来怎么办?”

“那是你的事。”宫胤淡定如常,眼睛半开半合,居然要睡觉的模样。

“我过不好你也别想好过。”景横波晃了晃高跟鞋,“下次你再玩这一招,我就直接说破自己身份。”

“请便。”宫胤唇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你如果觉得自己命贱如蚁,尽管拿来换那两个女人。”不等景横波回答,他又道:“其实我也觉得你命不怎么值钱,不过在到达大荒之前,在你正式继位之前,我不允许你死。”

景横波听出了破绽,警惕地眯起了眼睛,“继位之后呢?”

宫胤沉默,半晌道:“能让我为你操持这一路,你足可以死而无憾。”

“去你妹的死而无憾,姐让你现在就死而无憾!”景横波眼中凶光一闪,高跟鞋高高举起,直奔那人从来都高傲扬起的脖颈。让他成为倒在高跟鞋凶器下的第一人!

下一瞬她的高跟鞋咄的一声钉在了树上,她呼的一声从宫胤上头飞了过去,挂在了树杈上。树身一震,高跟鞋砸在她头上,歪歪地挂着,形状倒也似女王冠冕。

宫胤已经从草地上起身,起身时草叶泥土簌簌而落,他还是那副干净得仿佛刚从天池里洗浴出来的神仙德行。身周有香气浮动,属于景横波独特的馥郁芬芳。极淡,但不可忽略地存在。宫胤下意识在那样的香氛中停了停,随即忽然惊觉,自己似乎对她的一切有些过于敏感?

“下次不要再拿你粗糙的肌肤蹭我。”他立即去了外袍,呼唤蒙虎,“这套衣服拿去扔了。”蒙虎一点都不意外地出现,给他换上新袍,捧着外袍去烧了。

景横波眨巴眨巴眼睛,看看那边烧袍子冒出的烟气,在心中亲切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并准备使用自己另一隐藏技能,给他留个深刻记忆。是拿三丈外的那根树枝好呢,还是拿树底下的那块石头?前者杀伤力不够,后者太重,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思考还没结束,宫胤已经掸掸衣襟,离开。走开时他道:“从现在开始,你如果再有任何对我不敬不利的举动……”

蒙虎端着一大盆猪油及时出现,凑到景横波鼻下,油腻的荤味儿刺得景横波险些吐出来。

宫胤已经施施然走开去,“我就请你一天五顿吃猪油拌饭,用猪油擦身,喝猪油汤,总之你的所有一切,都用猪油解决,直至你雪白粉嫩,体形如它。”他手一指,山坡上正好走过一群肥猪。

……

半刻钟后。被噩耗震呆终于还魂的景横波,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尖厉嘶吼。

“宫胤,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掰弯!”

第11页 :第十章 醋意?

第十章 醋意?

不得不说宫胤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这点从他不威胁则已,一威胁就找准软肋的作风上就可以看得出来。相比于打杀之类的威胁,“让你胖”的恐吓对景横波确实更有效果。足足有两天,景横波躲着宫胤走,每次看见衣衫飘飘的他,就得想起那只千斤重的猪。

那天刺客又留下了好几具尸体,宫胤这边的护卫依旧受着小伤,只是伤员越发多了,看着颇有些狼狈。静筠又被吓病了,宫胤一点都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命护卫严加看守,好生照顾,如临大敌的模样,吸引得杀手越发飞蛾扑火般向静筠帐篷扑,静筠病中还得屡受惊吓,看起来着实凄惨。

景横波也凄惨,宫胤的“惑敌”之策要想看起来真实,就得做个全套,她和翠姐待遇便显得很不怎么样,粗茶淡饭几天后,她竟然开始想念猪油拌饭。

一路行走,一路应对暗杀,杀手却也越来越少——这样凶狠狡诈的长途对抗,虽然敌暗我明,又身在异国土地,但对方始终没占到任何便宜,长期的折损,再强大的势力,也难免吃不消。

攻击少了,队伍的气氛便也渐渐好了些,除了宫胤外,大多数护卫和景横波已经很熟悉,闲着没事也能说上几句。

护卫们私下里都觉得,景横波看起来慵懒妖娆,爱争爱抢爱出风头,性子倒还不算坏,她信奉“好心情就能好容貌”,每日再怎么行路颠簸,怎么受宫僵尸的气,都不忘记把自己收拾得溜光水滑。护卫们最喜欢看见她一大早起来在山坡上做操,迎着日光,眼眸和脸颊明媚灿烂胜过朝霞,又或者伸腰弯背,短短的紧身衣曼妙地缩上去,拉拽出一段雪白如锦的腰。

赏心悦目而又热爱生活的女子,总是令人向往的,每逢那个时段,年轻护卫们来来回回走得特别勤。每逢那个时段,宫胤必定在练功,绝对不出马车一步。

两人之间的气氛古怪,蒙虎为此特别小心,他曾经抓获景横波在宫胤的饭食里偷偷吐口水,为此他大为紧张,用银针试了十次毒,宫胤知道了,当晚打发阿善送去了一大碗猪下水。

那碗没有放调料的猪下水景横波当然没吃,但是怎么都扔不掉,放在马车里发臭熏也熏死她了,之后她老实躲了宫胤两天,也不故意在他帐篷外做操了。总算暂时相安无事,让蒙虎悄悄松口气。

一行人已经过了大燕冀北,进入鲁东地域,再往后就是草原和高原,宫胤这一日首次决定进城,要在鲁东祥符城停留一晚。听见这个消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坐了这么久的车马,总算可以在床上躺一躺了!

景横波叽叽咕咕和翠姐咬耳朵,“宫胤是个神经病,明明走城池更安全,城池要路引,有宵禁,杀手没那么容易混进来,他非要在荒郊野外露宿,招蚊子一样招敌人……”说到这里她怔了怔,脑海中什么念头一闪,只是来得太快,怎么也抓不住。

车马已经进了城,祥符城很热闹,店铺林立车水马龙,对于久在荒原上行走的人来说,简直繁华好比通衢大埠。宫胤命蒙虎在城中最大的客栈包了一间独院,随即打发人出去买衣服,据说他是因为换洗衣服不够了,才同意在城中停留一晚的。

景横波撇撇嘴——每天几乎都要扔一套衣裳,有时候甚至两套。当然不够用。当然她是不会承认宫胤这么频繁地扔衣服大多和她有关的。

今天是一个好日子,因为宫胤好像吃错了药,不仅进了城,甚至准许景横波和翠姐去街上逛逛。

景横波问了三遍,终于确定自己没听错,她又担心自己的“定魂蛛”会带来麻烦,传信的护卫眨眨眼,道:“国师说,您尽管去,只要不想着逃跑,不会有事儿。”

景横波想着这蜘蛛敢情还是能遥控的?此时也没心思管这些有的没的,兴奋地一把拉住小护卫,叭的一声啃了个脑门儿。

“好极了!姐姐回头买糖给你吃!”

不管小护卫瞪大眼睛、满脸雷劈的神情,景横波已经拉着翠姐一阵风般地转了出去,留下一阵浓郁的香风。留下小护卫痴痴立在门口,摸着脑门不断回味……

傻了半天,小护卫忽然想起景横波的身份,立即变了脸色,刚想偷偷地赶紧回房,一转身,看见门廊下,静静负手立着白衣的人影。宫胤不知道站了多久,眼眸里一片冰晶雪色。

小护卫砰的一声跪下,正要请罪自裁,宫胤却已经转身进去了。他离开时衣袍落地无声,似卷过一地的初雪。

死里逃生的小护卫摸着脑袋站起来,他知道女王不可亵渎的规矩,却不知道规矩什么时候变了。他怔怔地立在原地,想着妖娆可亲的女王,想着回去后那些可怕的规矩,想着国师刚才那一霎眼底奇异的神情,忽然觉得心底微凉。

景横波和翠姐走在街上,明知道身后悄悄跟着护卫,仍然觉得胸臆畅快,此刻看糖葫芦是美妙的,路边小贩是美妙的,地上一块臭狗屎也是美妙的。

这是自由的味道。想到自由两个字,景横波就皱了眉,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身后尾随的人,无声吸了口气。呵呵,什么自由,不过是虚幻错觉。不过,她相信,她总会找到彻底摆脱大荒人的办法的。

翠姐今日兴致也不错,平日里她很讨厌逛街,今天却比她逛得还带劲,一直拉着她转来转去,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静筠的病,又在敲诈她的银子说要买个手镯,看见卖艺的又要挤进去看,景横波正要跟进去,蓦然翠姐又挤了出来。

景横波一抬头看见她脸色,不禁一怔。向来大大咧咧的翠姐,脸色雪白,眼眸发红,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抽动,神态紧张又凄惶。

“怎么了你?”

翠姐一把抓住她的手,手掌冰凉,冻得景横波一个哆嗦。

“仇人……我我……我的仇人!我看见了我的仇人!”景横波一怔,踮起脚尖,顺着翠姐目光的方向望过去。在她们的对面不远处,挺胸腆肚站着一群人,当先是一个衣着锦绣的公子哥儿,四面都是青衣壮硕汉子,一看便知都是打手。

景横波知道翠姐身世,她的父兄就是被富家子欺侮至死,以至于她流落青楼,只是没想到居然会在祥符城遇见。可是这样一群人,不是两个弱女子可以对抗的。首先跟在后面的大荒护卫,就不会允许她们上前报仇,引发骚乱带来麻烦。

“大波……”翠姐的手在颤抖,声音也在抖,每个字都是哀求,“你……你帮我……你帮我引开大荒的人……我自己去找他报仇……你帮我这一次,我一辈子给你做奴仆!”

景横波握住她的手,想了想,嗤地一笑。

她抬手掠了掠翠姐的头发,顺手给她把眼泪擦去,拍拍她的脸,“报仇就报仇呗,既然遇见了,哪有错过的理。也不用说什么奴仆不奴仆的,咱姐俩遇见是缘分,我就盼着和你和静筠、拥雪,一辈子在一起才好。”

翠姐呆呆地仰头看着景横波。从放纵自如的景横波嘴里听见这样温暖的话可不容易,尤其她此刻笑得那德行更让人怀疑她这话的可靠程度。

景横波却已经一个转身,迈着猫步走了回去。她迎着那群跟在一丈后的大荒护卫走去,一边走一边解衣裳领口,笑吟吟媚眼如丝,“今天真热……”

“有女人脱衣服!”她身前,一个眼尖的混混立即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声音都兴奋得变了调。

这一声惊醒了发呆的大荒护卫,下一瞬他们齐齐霍然转身。他们转身的那一刻,景横波脚跟一旋已经退了回去,一把拉住还在发呆的翠姐,“走!”

下一瞬原地已经没了景横波和翠姐,那惊喜的混混愕然转首四顾,“咦,人呢?刚才还在的啊……”一群被他招来的混混们失望地扑上去,“让你乱喊!揍他!”

打架的人群挡住了大荒护卫们的视线,等他们拨开挡路的人群,哪里还看见人?

景横波此时拉着翠姐已经出现在目标距离半丈之外。集市上人来人往,大多人做着自己的事,无人注意到身边忽然少了或者多了一个人。

景横波首先深吸了一口气,确定自己有无不适——她很担心离开大荒护卫视线后,自己就会毒发什么的。奇怪,没事,是不是因为离得还不够远?“有武器吗?”景横波放下心,问翠姐。要动手就赶紧,马上护卫们就能找来了。

翠姐摇头,两个女人逛街,哪来的武器,就算有,也得被先搜走。

景横波四面找了一圈,最后捡起一块结实的青砖,“那就这个吧。”

“嗯!”翠姐紧紧攥住青砖,两眼放光,好似抓了一把倚天剑。

景横波拉着翠姐,先往目标靠近。那公子哥儿还在饶有兴致地瞧着杂耍,正托着下巴,和身边一个清客模样的家伙讨论。

“你瞧那走绳的妞怎么样?”他小指尖指着场地中心正在走绳的少女,“瞧那脸,六月荷苞;瞧那臀,五月桃瓣,瞧那腿……那腿……那腿……”他呼吸忽然急促起来,眼神直勾勾地落在面前的一双腿上。腿是刚才忽然出现在他眼前的。腿一出现,就把他的眼神从卖艺女子的长腿上拽回来,死死黏住。

腿的主人,正用一种奇异的步伐从他面前走过,脚尖点地,脚跟微抬,整个人像在跳舞般透着股令人心跳的韵致,经过他面前时,她手指有意无意将裙子一撩……

哗——这一帮人眼神都直了。这美人裙子里面竟然没穿长裤!这美人的裙子竟然是开衩的!衩开在大腿上,平常走路瞧不见,这一撩……这一撩,就觉眼前雪白耀眼,奇异地泛着珠光的肌肤……

美人拈着腰衩,一手叉着腰,微微侧身,腿前倾成直角,便见大腿圆润,小腿修长,脚踝精致,精美曲线,蔓延直上小蛮腰……这撩的哪里是裙子,撩的明明是人……

一时间四面静寂,此刻便是绳子上的妞栽下来都没人看见。对面墙头上,似乎有人吸了口气……景横波笑得流光生媚,撩住裙边的手指,慢慢往上移……

所有人屏住呼吸,眼神里灼灼都是期待,那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情不自禁地离开了重重护卫,上前两步。

景横波笑得更开心了。

啪!脆响,好似新鲜西瓜将剖,听起来嘎嘣清越。噗!一蓬鲜血飞溅,鲜红里还有些白白的东西,倒像溅出来的未成熟的白西瓜子儿。啊!一声惨叫,似走投无路的绝望狼嚎。

这一声惊醒众人,霍然回首,才看见不知何时,公子哥儿身边多了一个女子,那女子面容惊惶,手中拿着半块鲜血淋漓的青砖,另半块青砖落在地上,将血泊溅开。这结实青砖,不用说,是在公子哥的脑袋上,狠狠拍断的。

“杀人啦——”一声惊叫,众人纷纷围上去,景横波一把抓住大仇得报还在发怔的翠姐,“走啊!”

人潮都往这方向涌,这时候她不敢使用瞬移,众目睽睽之下唰的一下不见,她一定会被当做妖怪烧掉的。她只得拽着翠姐向外跑,身后响起“站住!别跑”的声音,对方护卫中已经有人反应过来,追了上来。

“那边人少!”惊慌失措的翠姐要往人流稀少的方向跑。

“不!这边!”景横波紧紧拉住翠姐,往最拥挤的人群里钻了进去。

后头追兵看见她慌不择路,竟然钻入拥挤的人群,都冷笑一声,顿时不急了——景横波目标那么明显,钻入人群一样好辨识,相反她自己会因为人流阻碍寸步难行,很快就会被追上。

“拦住那群人,她们就在那里面!”打手们追上,将那一撮人都拦住。可等他们控制住人群,拨开人流进去找人的时候,哪里还有刚才那裙子开衩的美貌女子身影?

“呼哧呼哧……”景横波砰的一声撞进了一条巷子,一边靠墙喘气,一边赶紧脱下高跟鞋揉脚,“太挤了,姐差点施展不出,还差点崴了脚。”

翠姐佩服地看着她的丝袜高跟鞋,她一直不明白景横波为什么在长裙里不穿长裤,要穿那古怪的丝袜和高跟鞋子,如今可算知道了,这是色诱勾引杀人害命之出行必备法宝。

她此时才觉得脱力,倚靠着墙角瘫坐着,怔怔地抬起双手瞧着,手上血迹殷殷。

刚才那一下……真狠。用尽了全身力气,将家破人亡三年来的仇恨、痛苦、孤独、绝望,都化为干脆利落的一击,拍不断仇人的头骨,就拍不碎这一生的苦痛和梦魇。

不远处,隐约又传来追兵的声音,翠姐看了一眼景横波,她正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看样子也没什么力气再瞬移了。翠姐爬起身,没有擦手,扶着墙看看景横波,忽然道:“我们分开走吧。”

景横波怔了怔。刚才助翠姐报仇,是她出面,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而她又高挑美丽,目标明显,说起来,一旦走在人群中,她是比翠姐这个真正凶手危险的。

翠姐想分开走,是怕被连累?景横波忽然有点心灰意懒,懒懒地托着下巴,道:“行啊,那你从西边巷口出去,我从东边走,争取回客栈会合。”

翠姐没说什么,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向外走。景横波忽然开口:“你不打算回客栈了,是吗?”

翠姐停住脚步。

“你不喜欢逛街,今天却一反常态拉我出来,你知道会在这里碰见仇人,是吗?”景横波没有抬头,语气很轻,手指慢慢抠着指甲。指甲油已经有点脱落,显得斑驳,她身边又没有指甲油可以补上,看着怎么都觉得难看,她一块块剥着,动作有点恶狠狠。

翠姐默然。

“你平常和我交情谈不上多好,却跟着我出了‘凤来栖’,你本来就是打算趁机出来报仇的是吗?”景横波有点烦躁地将指甲在墙上蹭着,“你知道我有瞬移的本事,觉得我迟早能帮上你的忙?所以你一路跟着,只是后来运气不好,被看守住了,谁知道今天居然进了城,真的遇上了你的仇人,说起来你运气还是不错。”

她心中一动,忽觉不对,有些事太过巧合了,而且应该根本不是翠姐就能安排的巧合。只是此刻心情沮丧,也懒得多想。她耷拉下眼皮,想着如果是静筠,也许会软弱,会晕倒,但应该会陪她一起吧?

翠姐还是不说话,背对她站着,指上血滴慢慢积蓄成一滴血弧,再圆润地落下,哧哧有声,听得人烦躁。

半晌她木木地道:“我先走一步。”

景横波嗯了一声,懒洋洋翻个身,像只受了挫只想晒肚皮的猫。这一刻她分外想念研究所三人组。

翠姐的脚步声已经出了巷口,景横波正要起身,从另一个方向出去,蓦然听见一声惊呼,翠姐已经噔噔蹬地又倒退回来。

她眼光向着地下,颤声道:“你……你……”

景横波这才看见,不知何时,一只满是鲜血的手臂从巷子拐角探进来,在地上摸摸索索,颤抖着去抓她的脚踝。与此同时一个颇为动听的声音,凄凄惨惨戚戚地呜咽道:“别……走……我……死……得……好……惨……啊……”

陋巷、冷风、阴影、地上挪动的断臂、沾血的手指、刚刚杀过人的惊悸犹在。足够摄人心魄的惊悚。

翠姐抬起脚,似乎想踩下去,然而那鲜血淋漓的五指向上霍然一张,她便啊了一声,两眼翻白地倒了下去。

景横波也啊的一声尖叫。一瞬间贞子伽椰子楚人美聂小倩统统在脑中复活,从电视里书里录音带里电梯里墙上各处蠕动爬出……景横波飞奔要逃,脚下忽然一紧,她头皮一炸,缓缓低头。那双血淋淋的手,已经抓住了她的脚踝。幽幽咽咽的泣诉萦绕在她耳侧。

“你……色诱……我……啊……你……骗……我……做鬼……”

脚踝上冰凉凉黏腻腻,似一条死去的蛇将她紧紧缠绕。景横波忍住恶心,拼命甩脚,“滚开!滚开!”

手软绵绵地被她甩开去,连带她高跟鞋也甩了出来,景横波也顾不得捡拾,甩开步子飞奔。奔没两下忽然想到箱子已经被黑衣美人拿走了,这双高跟鞋是仅剩的一双,想到这里她心如刀割——怎么可以丢下这唯一的心爱的高跟鞋!

“还给我!”她赤着脚又蹦回去,一把从那手里夺走自己的高跟鞋,顾不得穿,往腰上一挂转头就跑。抢到高跟鞋的鬼手,似乎也没想到居然有人还能回头“鬼手夺鞋”,五指一张,也僵住了。

哧的一声忍不住地轻笑,回荡在巷子里。景横波向前冲的身子一僵。这笑声……熟悉!在哪听过?鬼会这么笑?

她慢慢回头,巷子空荡荡的,翠姐晕在地上,她身边还是那只手臂,从墙角处露出一截深红锦缎的袖子,是刚才那纨绔的衣裳,袖子尽头一只修长的手,手指头忽然对她勾了勾。

第12页 :第十一章 这个杂役有点冷

第十一章 这个杂役有点冷

地上沾满血迹的手指,忽然对她勾了勾。这一勾把景横波浑身的汗毛都勾了起来。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只手指,脚下慢慢向后移,这一幕太诡异,傻子才应招上前。

然而她的脚步很快停住,因为那手指一勾之后便向下,落在泥地上,开始写字。

景横波怔怔地盯着手指,嗯,手指很修长,嗯,字好像也不错,嗯,好像关注的重点错了……一排字出现在泥土上,她眼睛眨了眨,有点不明白这手的主人,明明可以站起身来和她交流,为什么非要躲在墙角背后装神弄鬼。

很快她就明白了为什么。手指忽然在地面一顿,随即向她身后一指,又对地下字迹指了指,然后,忽然不见。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缓缓响起,“你在做什么?”声音清冷好听,似静夜里拨动落雪的琴弦,景横波却叹了口气。

宫胤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还是来了。只是,他到底看没看见那只诡异的手?

宫胤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疏离,听不出什么变化,“玩够了?”景横波哼一声。

“玩够了就回去。”宫胤也不提两人当街杀人的事,似乎那点事不算事。

景横波又嗯了一声,抢先蹲下身去扶翠姐,却好像力气不足,扶了一半翠姐从她臂膀里滑了下去,她转头看看宫胤。

宫胤挥挥手,一个护卫鬼魅般出现,扛起了翠姐。

景横波眼角向地下一瞥——刚才给她这么一扶一蹭,地上的字迹和血迹都没了。景横波正想着这样出去会不会被追捕的兵丁发现,蓦然听远处一声大喊:“发现那个杀人的女人啦,快来啊!”耳听得脚步杂沓人声喧嚣,都往那个方向去了。

一个很简单的调虎离山计,却很有效果,最起码随后景横波被宫胤的护卫们围在中间出来时,已经没什么人注意,一路很顺利地回了客栈。

客栈门口,景横波看见生病未愈的静筠正焦急地在门口张望,看见她静筠似乎松了口气,急急迎上来道:“你们没事吧?我刚才听说街上出了事……”说着眼波向景横波身后一绕,双颊蓦然隐隐泛上红晕。

景横波正在左顾右盼街上动静,也没注意她的神情,听她声音关切,心中温暖,拉住她手笑道:“放心,这么多人,哪里会有事呢?”

身边忽然一阵凉风过,白衣飘拂,却是宫胤已经先进了门,虽然一言不发,但身体语言满满“你们真啰唆”几个字。

景横波撇撇嘴,跟着猫步进门,静筠抿抿嘴,退到一边,望了望宫胤的背影。宫胤和景横波房间面对面,只要宫胤愿意,随时可以隔空劈开景横波的房门,对这样的安排景横波抗议无效,只得快步抢过他身侧,恨恨地用力摔上门。

她在房间里坐了一坐,想起刚才看见的地上的字,不禁心烦气躁,想了想,忽然又拉开门,探头向对面望去。门一开,背对门负手而立的白衣人缓缓转身,一双眸子在黄昏的日光下,凝定如深海明珠。浅金色的日光在他发梢跳跃,映得他面容越发如雪。

景横波没想到他竟然一直站在自己门前,不由一怔,“你在这干吗?”

宫胤眼神淡淡,越过她的肩,“你开门做什么?”

景横波顿顿,眉毛一挑,“……我要水洗脸!”左右看看,“咦,我门口两个护卫怎么给你调走了?调走他们,你又不许我出门,我有什么需要怎么办?”

宫胤对她伸出手。景横波又一呆——这是干吗?

“盆。”

景横波差点要掏耳朵——听错了吧?她低头看看他的手,细腻洁白,纹路清晰,手指修长,指节优美……属于大荒第一人的手。

这只手在等着她的盆?

“你不是要洗脸吗?”他语气冷而自然,“不拿盆我怎么打水?”

景横波这回真要掏耳朵了。不是她自轻自贱,也不是她抬高宫胤,可是,宫胤这样的人,去给她亲自打洗脸水?再说一看他就没做过这样伺候人的事,他就不知道小二会送上热水大壶,根本不需要拿盆去打吗?

他好端端地把护卫赶走,就是为了守她门口做杂役?可惜她对满身贵气的宫大神望了半天,人家硬是没有缩手的意思,景横波只好回去拿了盆,砸在他掌心。

“要滚烫的!速速给朕送来!”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宫胤看她一眼,接过盆,转身走到栏杆边,栏杆下就是一楼天井,一个小二正吃力地拎着一大壶热水路过。宫胤招了招手。那壶从小二手中飞了出来,扶摇直上,轻轻巧巧落入他掌中。小二仰头张嘴的表情就好像看见天上忽然掉下个神仙。

宫胤将壶中热水倒入盆中,衣袖一拂,送回了景横波房中,不偏不倚正落在盆架上。

袅袅热气遮住了景横波的神情,想来她是恼怒的,宫胤想着景横波气怒脸红的时候,从鬓角淡淡扫出一抹嫣红,一直红到波光潋滟的眼角,艳若盛夏莲,忽然心头微微一动。一动之后,却又是满彻全身的寒。

他迅速转身,掐灭这一刻的联想,眼角忽然瞄到一个小护卫,正站在楼下阴影处徘徊,不断仰望景横波的房间,脸色微红,眼神隐隐渴望。

这小护卫正是先前被景横波欢喜之下啃了一口的那位。两个时辰前,那一口之后,他就失去了在景横波门前站岗的机会。

宫胤瞄他一眼,双手扶在二楼栏杆上,遥望远处夕阳在山后收去最后一抹微光。心情忽然不错。

景横波洗完脸,在屋子里转了转,想着先前看见那手在地上写的那几个字。

“想要自由,今晚支开宫胤,与我会面,以三声鹧鸪为号。”支开宫胤……怎么可能?没见人家都守门口了吗?正想得烦躁,忽听横梁上传来三声低低鸟叫。

景横波心中一震,先快步走到窗边对外张望,宫胤已经不在门口了,对面他的房门却开着,相信等会儿他也会随时劈开她的门。这神秘人这样也敢联系她,胆子也太大。

她抬头向上看了看,看见一角黑衣垂落,在阴影中也依稀暗光隐约,那衣裳式样再次令她心中一惊,觉得眼熟。

果然,下一秒,横梁上已经传来悠悠的笑声。

“尊敬的陛下,你领口散了,赶紧替微臣束起来好吗?”

景横波眨眨眼,咽了口唾沫,心中却在骂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哪壶不开提哪壶!早知道装神弄鬼联系她的是黑衣美人国师,她还费这心思干吗?

也是她自己笨,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路八成就是两个国师大斗法,黑衣美人国师一直没占到便宜,迟早会从她身上下手嘛。

不过也无所谓,既来之则安之,现在黑衣美人过来也是冒险,主动权还在她手里嘛。

“我忽然手软……”她靠在床边,笑吟吟地仰头,特意将散开的领口对着他的方向,“你来替人家束上好不好?”

横梁上嗤地一笑,“耶律祁可不敢唐突陛下。”

哦,他叫耶律祁。“人都不敢下来,还好意思说什么给我自由?”景横波懒洋洋地转身,“负分滚粗。”

横梁上微响,一截黑色衣角垂落,耶律祁宜嗔宜喜活色生香的脸探下来,笑道:“您给微臣半刻钟,微臣保证您不后悔。”

景横波看不清阴影里生花的容色,只听着他低沉醇厚的笑声,就硬不下心来赶人——她是颜控也是声控。

“宫胤在调息,所以微臣冒险现身,咱们长话短说,”耶律祁道,“咱们做个交易。您帮微臣一件事,之后,微臣不再做您的微臣,您便可以做自己的女王,如何?”

景横波挑眉,“你们国家不是需要一个转世女王?你舍得放我走?”

“和留住一个女王比起来,”耶律祁微笑,“当然是杀掉一个祸国殃民的野心家更重要。”

“谁?宫胤?”

耶律祁笑而不语。

“我身上有什么定魂蛛,”她眨眨眼,有点烦恼,“貌似走不出宫胤身边三丈距离。”

“哪来的什么定魂蛛,我怎么没听过?”耶律祁笑了起来,“你真要被下了这东西,刚才怎么能去集市?”

“也许他能控制那玩意儿也未可知?你不知道的东西难道就一定没有吗?”景横波不服气。

耶律祁退后一步,看看她的气色,摇头笑道:“宫胤厌恶各种毒物,不会养这些。我看你中的不是定魂蛛,是别的东西。”

“什么?”

“你先说说当初你和宫胤初遇的情形。”

景横波说了,完了托腮道:“他是不是有读心术啊?怎么就能猜到我会移动到大厅,在那等我呢?”

耶律祁笑道:“你的房间是不是正对楼梯?下面就是大厅?”

“是呀。”

“你遇上他时,是不是有过短暂肌体接触?或者靠近?”

“舔一舔算不算……”景横波眼瞅着耶律祁脸色古怪起来,急忙摆手,“别想太多。肌体接触算不上,但靠近是有的。”宫胤曾经压住她的镜子暗门,算很近了。

“我是奇怪你怎么还活着?”耶律祁笑一声,“你和他在一起,是不是觉得特别压抑、行动困难?”

“对,当时觉得气场特别凝重来着。”景横波眼睛亮起来。

“这就是了。”耶律祁道,“说起来很简单。宫胤的般若雪内功,本身就有控制作用。他对你施加了真力,你的瞬移当时速度已经变慢,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你瞬移后,他立即出你门,自顶楼直降大厅,他速度快,你速度变慢,所以他比你还早一点,降落在唯一的空桌上。而他对你施加真力后,你瞬移后气机受到牵引,三丈之内,必然只会靠近他。自投罗网说的就是你这种。”

“他怎么能猜到我会瞬移到大厅……”

“猪都能猜到。”耶律祁不客气地评点,“这是当时你最好的选择。”

景横波叹了口气,终于搞明白了大神的伎俩。和大神斗智真是件累心事儿。她随即眼睛就亮了起来,“那么既然没有定魂蛛,他在我下巴上那一招,很可能就不是种蛛,而是把抓我时对我下的禁制给解了!”

“总算聪明一回。”耶律祁笑吟吟地点头。

景横波顿觉浑身松快——最近她都不敢想定魂蛛的事儿,一想到下巴有一个活的小东西,就觉得浑身发痒。不过宫胤也太狡猾了,骗了她这么久!

话又说回来,她转转眼珠,宫胤狡猾,耶律祁难道就不狡猾?他的话一定就是真的?他说定魂蛛这东西没有,这可能是真的,但是宫胤当真就没对自己这个会瞬移的人,下过任何禁制?想来还是有的,只是没杜撰的定魂蛛那么可怕罢了。

算了,这些人脑容量太大,自认为脑子只比核桃大一点的景横波,实在没有兴趣和大神们周旋下去。

“你们国家的糟心事儿,我从来都不想管。”景横波弹弹手指,“要我帮你,三个条件。”

“请讲。”

“保证我没后患。”

“解决了他,大荒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对您不利。”

“保我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这是您该得的。”

“把我的箱子还给我。”

“事情办完,箱子一定立即奉上。”

“OK。”景横波一撩长发,“成交!”

耶律祁低头看她,女子仰起脸,红唇笑意弧度张扬,眉梢直插入乌黑的鬓发里去,眸子亮若黎明天幕里第一颗星。艳到亮烈。他的心微微颤了颤,陡然生出一丝惋惜的情绪,然而随即他便掐灭了这情绪,笑道:“如此甚好,那么烦请陛下……”他声音渐渐低下去,景横波凝神听着。

“到时候……”耶律祁忽然声音一变,“不好!宫胤来了!千万别让他——”

话音未落,门已经无声无息地开了。一袭白衣委地,似一抹冷云无声天降。

宫胤立在门口。他在对面打坐,忽心中似有警兆,想起景横波在屋内似乎太安静,这不符合她的习惯——她在睡觉前总是各种折腾,永远不会安静超过一刻钟。

门缓缓开启,宫胤的眼光正要向屋中各处藏人的死角扫去,忽然一怔。床上……床上有景横波。只是她那姿势……双臂分开撑着床边,背部弯折,双腿倒翻越过头顶和下巴平齐,整个人拗折成一团,只一张艳丽微汗的脸,正对着他。

见多识广的宫胤也不禁因这诡异的姿势给震住——这似乎是一种奇异的体术?只是这姿势也太奇特,脑袋居然从裆里冒出来了,还有,人的身体真的可以这么柔软,折叠成这般模样?

最后一个念头让他震了震,再一看景横波的身体,倒翻的双腿突出流畅紧绷的曲线,似要逼到眼前……他微微退后一步,忘记了刚才想查看屋子的初衷。

一退之后,他皱眉,道:“你在做什么?成何体统?快点放下来……”说到一半忽然神色一动,便要抬头。

景横波一瞧不好——这么高难度的姿势也没能震呆这货?赶紧换个!

“放下就放下呗……”她身子向前灵活地一翻,已经把自己像口袋一样翻了过来,趁势舒展,整个人看起来好像忽然高了几公分,看得宫胤目光又是一凝。

景横波就势俯身,展臂,以右腿叠上左腿,昂头,身子微微前倾,一个标准的瑜伽“鹰”势。这个姿势很有气势,更为舒展,也因为身子的前倾和腿的交叠,上身挤压得更加厉害,且俯下的身子,正将某些事业线送到对面的人眼底。

宫胤再一抬眼,就看见一抹深深雪白,在一半阴影一半烛光中颤颤,一呼一吸间,漾人间万象……而她一张脸雪玉娇艳,红唇若火,似要送至他眼前……

他霍然后退一步,衣袖一拂,便要关门离开。

景横波大喜——成了!下一瞬她忽觉从腿到股猛然收缩般一痛,不禁哎哟一声尖叫,麻花状直挺挺向前倒下。做瑜伽姿势太急切,抽筋了!

正要退开的宫胤下意识向前一迎,双手向前迎接,景横波砰的一声倒入他手中,宫胤只觉柔软撞入掌心……他一怔,随即如雪如玉的颊上似也泛出微红,便要将她推开。

景横波却赖着不肯动了。因为这一刻她听见耳中细细一声:帮我拦住他!头顶上似有风声微微,宫胤似乎已经发觉,再次要抬头。

景横波忽然向前一扑,将身子后仰半倾在门槛上的宫胤扑倒,顺势双手蒙住宫胤的双眼,娇笑道:“不许乱看!”

宫胤白若冷玉的脸,似乎有点发青。谁看你了!

景横波却不心虚,咯咯笑着双手捂紧。你是没乱看,可你乱摸啊,姐还在你手中哪!也不算冤枉你。头顶上风声一卷,应该是刚才藏在顶梁上的耶律祁,趁此机会出门,景横波正想着他胆子不小居然从门口走,蓦然背心一痛,身子一沉。一股巨力从她背上踏下。

景横波险些破口大骂——姐帮你拖住宫大神你居然踩着姐的背逃跑!慌不择路了还是怎的?这一踩险些将她踩闭气,也骂不出声,双手却不由自主松开了,耳听得身下宫胤似乎一声闷哼。

景横波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武林中传说有种功夫叫隔山打牛。

难道刚才耶律祁那一踩,真正要踩的是宫胤?够狠。

头顶黑影卷过,耶律祁果然快要逃脱。宫胤忽然冷哼一声,压在景横波身下的双手手指一弹。两道红色流光尖啸而起,自两人靠得极近的胸膛前一擦而过,在景横波眼前如焰火一闪,便追到了黑影背后。

砰的一声低响,隐约一声闷哼,半空中洒落几滴嫣红鲜血,落在深红漆栏杆上湮为一色。

景横波根本没看清那红光运动轨迹,只觉得眼前一闪胸前一凉,低头一看,骇然变色。下一瞬她的愤怒尖叫,险些嚷破了宫胤的耳膜,“天杀的,你们打架就打架,做毛弄坏了老娘唯一一件bra!”

第13页 :第十二章 不许随便向我求婚

第十二章 不许随便向我求婚

她声音刺耳,一楼二狗子被吵着,探头大骂:“生当为美人,死当泡美男,至今思bra,你呀真傻蛋!”

“再吟你歪诗,送猫你做伴!”景横波骂完二狗子,躺在地上单手用力一挥,“负分砸粗!”砰!二楼一个花盆应声倒下,正砸在掠出去的耶律祁的脑袋上……哎哟一声惨叫,光荣负伤的耶律祁脑袋上再添一洞……

景横波得报大仇,嘿嘿一笑,低头对宫胤道:“喂,你起来!”不是她不想起来,也不是她不想再对宫胤施以爱的惩罚,主要她给那一脚踩得半个魂都快飞了,又隔空移物耗尽最后一点元气,现在没力气。

本来她以为宫胤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用最快速度把她推开,可奇怪的是,他到现在居然还没动静。他眼睛微合,看上去竟然像是要睡了。喂喂,有这么占便宜的吗?能给你这样占便宜吗?给你这样占便宜了,姐自然要……占回来。

揍不动,就捏好了。景横波低头欣赏宫胤,咦呀,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欣赏宫大神呢,近距离看,才发现这家伙皮肤真好,居然连毛孔都瞧不见,男人有必要皮肤这么好吗?

趴他身上嗅嗅他的气息,很好闻,却很难形容的香气,不像后天草木熏蒸所致,倒像人体肌肤自然生成的香,有点凉,有点缥缈,有点神秘,令人感觉舒适,似被极地带雪的海水包裹,脸颊擦过孕育天地精华的珍珠。

再伸出手指,用力戳他胸膛,毁我bra,受我九阴白骨爪。我抓,我抓,我抓抓抓。隔着衣裳,依旧能感觉到他肌理的弹性和力度,他虽然偏清瘦,却不是羸弱的男人,标准“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远看清透,手抓享受”类型……

景横波正眉开眼笑狼爪乱抓,忽然宫胤浑身一震,一口血喷出。

“噗。”发紫的瘀血正落在她胸前,那已经破了洞的bra上……

景横波已经不会反应了。她呆呆地举起自己手指——穿越金手指了吗?刚才一不小心点通他任督二脉了?一低头看见自己再遭荼毒的目前唯一的bra,再次发出一声惨叫。

“宫胤!你和我的bra有仇吗?”

宫胤回答她的就是一声“唰”。

美艳无双的景美人终于如愿回到了床上去挂着。

宫胤站起身,瞄了她一眼,刚才他受伤后瞬间闭气,景横波一阵乱戳,确实好巧不巧解开了他的气海。当然他不会感谢她的。领口珍珠有点歪了,他伸手调整,一低头发现整个胸前衣襟都是皱的,似被人大力揉搓过,他微微皱眉——刚才她做什么了?

看看她脸上表情,他决定不问了,如此猥琐,必无好事。

她在床上躺着,双腿交叠,曲线起伏不能增减一分,天生曼妙好身材,虽然她抓过床单遮了上身,但隐约可以看见深红艳色一抹,依稀眼熟。那是什么东西?惊鸿一瞥,只觉似亵衣又比亵衣精致,她那般爱惜,八成又是什么内媚的玩意。她刚才在嚷什么?“不让?”明明是“非让”好不好?

目光所及,落在心瓣,他忽觉掌心发烫,似一瞬前温软触感重来,烫得心中都似一跳。赶紧岔开话题。

“刚才是谁?”

“刺客。”景横波笑嘻嘻地抛媚眼,“如果不是我扑上来保护你,你早已被人家踩死。你不谢谢我以身相护?要不要对我以身相许?”

“可以。”宫胤站起身,一脸淡定地对忽然张开嘴的景横波道:“做到几个要求我就容许你以身相许。不许裙子里不穿裤子,不许穿高鞋子,不许穿透明袜子,不许穿艳丽紧身衣裳,不许涂脂抹粉,不许照镜子,不许露出除了双手以外的任何肌肤,不许做任何古怪动作,不许和陌生人接触说话,不许不和我好好说话……我不想说那么多,你如果真心想嫁我,稍后我会令府官给你相关手册背诵,在背熟并做到之前,你不许随便向我求婚,否则我听一次,就毁一件你的古怪玩意。”

“你去……”景横波一个“死”字还没来得及骂出来,宫胤再次在门口施施然回首。

“还有,不许随便抛媚眼。”

景横波立即抛了个媚眼,“嘻嘻,受不住了是不?”

宫胤眼神仿若看木头一般从景横波脸上掠过,“你抛媚眼的时候,左眼上移半寸,右眼下移半寸,脸部肌理移动七块导致嘴角歪斜,我总是有点担心你会瞬间中风。”

“……你去死!”

“不许穿高跟鞋不许穿丝袜不许穿紧身衣裳不许化妆不许照镜子不许随便向他求婚……啊呸!他以为他是谁?倒贴给姐姐都嫌他太闷!”景横波大力揉搓着盆里的bra,一边叽叽咕咕大骂一边添进去更多皂角。

静筠在一旁给她帮忙,道:“手轻些,仔细把衣裳洗破了。”

景横波从水盆里拎出那件湿淋淋的宝贵内衣,看了半晌,泄气地又扔回盆里,“见鬼,根本洗不掉!”

深红黑色蕾丝镶边钉金珠的戴安娜文胸上,一边一个小洞也罢了,关键在文胸正中间,多了一团浅红的痕迹,怎么洗都洗不掉。

“宫胤!”她抬头对二楼大叫,“滚下来给我洗bra!”自然没人理她。

静筠凑过头,仔细看了看那痕迹,道:“这形状倒好看,似一朵芙蓉花,要么回头我给你就着这痕迹绣一朵花吧。”

景横波眼睛一亮,仔细看看也觉得可行,只是想着这是宫胤留下的血痕未免有点怪怪的,可谁叫她目前只剩这一套现代内衣,每一件都无比宝贵呢。她可受不了静筠她们用的松松垮垮的系带肚兜,会下垂的!

“那便拜托你了。”她眉开眼笑地将湿淋淋的文胸塞给静筠。

静筠接过,目光落在那痕迹上,似乎想问什么,却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翠姐从拐角那边过来,看见她们两人便站住了,远远地唤:“收拾一下,要动身了。”

景横波瞟她一眼,懒洋洋地起身去收拾东西。

宫胤在城里把牛车给换了,又添了两辆马车,景横波和小丫头拥雪坐一辆,翠姐和静筠坐一辆。景横波昨夜没睡好,上车就呼呼大睡。静筠在车里,用自己的药炉子,将景横波那件文胸慢慢烘干,取了针线,一针一线绣起来。她绣得很精心,像在面对自己的爱物,手指时不时从那片淡红的痕迹上怜惜地抚过。

有时候她累了,会抬起头,将针尖在乌黑的发间抿抿,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前头第一辆宫胤的车上。眼神很静,却很有力,似牵扯不断韧性绵延的棉线。

一路北行,渐渐走入地广人稀地域,离大荒越来越近。一行人神色各异。宫胤永远高远淡定,护卫们有回家的兴奋,翠姐、拥雪有对未来命运未知的茫然,静筠一直都病恹恹的,看不出喜怒。

景横波有点烦躁。她的烦躁体现在不断掀马车帘子的动作上,前方明明就是灰蒙蒙的山,她一早上看了七遍。她的视线一次次从那些护卫身上掠过——不断地遇敌,不断地退敌,现在队伍里大多数人都受了伤,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疲惫,让人想起“强弩之末”这个词。

现在如果有人全力奔袭,也许这个一直勉强维持着的队伍,就会像鲁缟一样,被瞬间穿透。快黄昏的时候,天色暗得很快,景横波看见宫胤走出马车,旷野上无所遮挡的风将他的衣衫鼓荡,他黑发底是一双乌黑迥彻的眸子。

景横波目光在他领口掠过,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他的领口依然紧束,淡金色的珍珠,在夕光中流转。

宫胤看了看欲雨的天色,对队伍做了个手势。护卫们训练有素地将马车围成一圈,外头又围了一圈。

旷野上的暴风雨往往来得快,因为四面无遮挡也特别猛烈,这样的环境如果再遇上伏击,就是雪上加霜。好在四面空旷,来人一眼就能看见,伏击暗杀也不太可能。

景横波的马车被围在正中间,美其名曰不受风雨侵袭,说到底看守最严密。

风渐大,撕扯得四面长草断裂纷飞,黑压压的云层底下,一大片暗黄的枯草和各种泥尘杂物浮沉呼啸,天地间一片蒙蒙的灰黄之色,对面看不清人影。

景横波呼吸有点急促,目光灼灼。拥雪有点诧异地盯着她。

“哎,今晚的晚饭好像不太干净,我肚子怎么有点痛。”景横波抱着肚子,探头对外头护卫道:“喂,我要去解手。”

几个护卫无动于衷,好像没听见,只站在更远处的一个护卫,转头看了她一眼。

景横波看那护卫有点眼熟,对他飞了个媚眼,小护卫的脸立即红了,那熟悉的神情让景横波依稀想起,好像前不久这孩子是自己的守门护卫,被自己占过便宜,之后就没看见他在自己面前出现过了。好像被调去看管翠姐、静筠那辆车。媚眼飞到一半,远远地看见宫胤忽然转头,景横波立即想起他那毒舌的“中风预言”,一个媚眼顿时做得兴致索然。

小护卫脸上漾着兴奋的微红,有点犹豫地上前。景横波眼睛一亮,伸手从车窗出去抓住他,“拜托!帮我回报大人,我肚子痛要解手,再不让我出去,我就……我就……”

她眼睛对马车斜瞟,大有“我就就地解决”之意。小护卫犹豫了一下,跑去和宫胤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宫胤亲自过来了。在景横波兴奋期待的目光中,他把一条锁链扔给了小护卫。

“把她固定在车上。”宫胤道,“她脑子太轻,容易被吹走。”

“宫胤!”景横波的尖声连风都扯不碎,“你要逼我解决在车上吗?”

“也无妨。”宫胤道,“反正你也从来没做过什么有风度的事。”他从容走开,指挥护卫固定马车和随身物件,安排布防。留下景横波以及她花样翻新不重复的国骂。

“你脑子重,你全家都脑子重!你全家脑子里都是猪下水!”景横波从他全家开始问候到他全族,二狗子从前面一辆车上艰难地探出脑袋仔细聆听,一簇红毛翠羽在风中瑟瑟地耷拉在眼皮上。

小护卫犹犹豫豫地抓着锁链上车来。正骂人骂得脸红脖子粗的景横波,忽然将身子靠了过来。

“达令!你不能这么对我。”她吐气如兰地靠在小护卫肩膀上,指着那锁链,“好粗,好大,好怕人哟!”

“嗯……这……”人家一未经人事的小男孩直接晕了,眼睛里冒出蚊香圈,锁链在手中丁零当啷地抖。

“达令……”景横波笑眯眯伸手去摸他的脸,“你可真萌,我最喜欢正太了,么么哒……这链子借我玩玩好不好?”末一句忽然说得飞快,随即她手一抽,已经从小护卫手中抽走了锁链。巴掌一拍,手心里暗藏的迷香拍在小护卫脸上,小护卫应声而倒。

景横波跳起来,第三个动作是从小护卫裤腰带上取下了前面那辆马车的钥匙。

“拥雪,快跑!”她只来得及说完这句,顾不上等那孩子反应过来,拿着钥匙跳下了马车。三步并作两步前奔,“二狗子!”二狗子跳上横栏,优美地伸出一只爪子。

景横波抬手就把钥匙扔了出去,二狗子高抬腿,追着钥匙的轨迹单脚跳了几步,当啷一声钥匙挂在它爪子上。

“好重!死啦!”二狗子砰地向后一倒倒入车厢,被沉甸甸的钥匙坠进去了。

“打开锁链,从窗户逃跑!”景横波一声大喊。

前方白影一闪,穿越灰黄的野风,宫胤已经掠了过来。景横波再不犹豫,转身就逃,她没有时间再去救翠姐和静筠,只能把钥匙抢给她们。

宫胤有可能在她跑掉后放走已经无用的翠姐、静筠,也有可能老羞成怒杀了她们,她没有把握,只能做到这样。

此时翠姐、静筠还没反应过来,她在离开的那一霎,耳中却似乎听见细细的一声。

“小心陷阱……”景横波心中一惊,这是很少开口的拥雪的声音!她好端端地怎么会说这个?

突然哗啦一声,一道乌金色的闪电从黑色的天空劈下,似要将旷野劈成两半,天尽头蓝光闪了又闪,每一闪都带来一阵浑浊的狂风。几乎瞬间,冰雹一样的雨珠就凶猛地砸了下来,天地间雨水和风,连成一片闪烁着晶光的屏幕。屏幕里景横波的身影闪了一闪,不见。

大雨猛烈地落下,连天扯地,雨水在宫胤的肩上溅开一阵迷蒙的雾气,宫胤立在雨中,并没有躲避,只静静地望着景横波消失的方向。

“想走吗……”他忽然轻轻一声,语气如雨珠之冷,似天水之冰。

景横波在雨中瞬移。雨幕如灰色大布,被风吹得飘摇,她的身影就是飘摇雨幕中的一抹淡影,鬼魅般忽焉在左忽焉在右。快速的连续瞬移中,她还不忘从怀中扒拉出一幅手帕,手帕上绣着她移动的路线指示图。这是耶律祁给她的。那晚短暂谈判,他留下的就是这个东西。

计划里,他要求她在到达这块鲁西北郊野的时候,想办法离开队伍,引宫胤来追。

当然不能让她乱跑,路线图指示她向着某个方向急行。只要能保证到那里就行,后面的事就不用她操心了,她只管享受她之后的自由便好。

景横波身上被宫胤下了引子,她到哪里宫胤都能追到哪里,而耶律祁,要的就是这样的亦步亦趋。

景横波对这个计划不抗拒,因为不需要她亲手害宫胤,只让她奔向她的自由。而且她这样全力奔逃,宫胤追的时候必然有所防备,耶律祁想拿他怎样只怕也不容易。不知怎的,她莫名地对宫胤比较有信心。最后一眼看地图,离目标已经不远。

景横波身子在雨幕中连闪,气喘吁吁。雨太大,哗啦啦淹没一切声响,她也不敢回头,不知道宫胤是不是已经追了上来,但是感觉里,他一定在附近。

下一个瞬移的间歇里,她试探地回头,一眼看见蒙蒙水幕尽头,似乎有一条白影一闪,第一闪还很远,再一眨眼就快到身后。她被这样鬼魅般的移动惊得撒腿就跑,险些以为宫胤也是个异能者。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被追上。随后她一抬头,心中一喜。前方出现一棵树!

耶律祁那一晚的交代响在她耳侧。

“我们将在鲁西北边境发动,你引出宫胤后,一直向南方走,看到一棵笔直的树的时候,就差不多到了地头。你看见树的时候注意一下,树前方三丈左右会有我们升起的红色标记,那里是一处安全地域。你冲过去……对,一次性全力冲过去,一定不要耽搁,一定要一次性冲到那红色标记之前……之后你就安全了,就什么也不用管了,接下来的事都是我们的……”

现在,那棵树就在眼前。景横波抬起湿漉漉的脸,费力地在倾盆大雨里寻找那红色标记。

看见了!树后三丈,一道似烟雾似丝带的红色物质游移不定,即使在这瓢泼大雨中依旧看得清晰,闪电明灭间,那一缕红忽深忽浅,似在向她眨眼。

景横波大喜,随即便觉得后心一凉。宫胤快到了!

景横波毫不犹豫,一步前冲,向那一缕希望的红,瞬移!自由和安全。我!来!了!

唰!人在半空,一脚踏空。

最后一霎,景横波才看见眼前那一缕红,根本不是什么安全实地,只是一缕特别浓重的深红烟气,悬浮在空中!

太!坑!了!那设定的抵达地点,竟然是悬崖上方!

第14页 :第十三章 诱饵

第十三章 诱饵

小丫头拥雪真说中了。真是陷阱。景横波从没想过世上还有这么坑的陷阱。瞬移抵达的地点根本不是实地,而她一旦瞬移根本不可能改变落地轨迹。这等于诱着她自己往悬崖下面跳。

电光石火间她明白了这个计策。让她引出宫胤,然后骗她对空瞬移,她既然毫不犹豫地奔向那悬崖上空,宫胤自然想不到她会把自己瞬移到空处,自然也是全力追出,偏巧大雨倾盆,视线不清,然后……

然后宫胤也会落崖,落入耶律祁设置好的陷阱。至于她……她就是个诱饵以及垫背的。穿越者经常都要狗血地跳跳崖,可跳得这么坑爹的好像就她一个。

一瞬间念头闪完,景横波的怒火几乎要将这大雨烧干。然而没有时间给她愤恨,呼啸声里她直线下坠。身后有掠空声响,隐约暴雨里一声低叱,似乎有人想伸手抓住她,然后随后她便什么都听不见。

身在半空无法瞬移,生死一霎她只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崖下一定有人。这些人杀不杀宫胤她不知道,但救不救她,还得靠她自己!

景横波尖叫,声音似要激碎四面水珠,“秘密!”她只来得及喊出这两字。

风声猛烈,雨势如泼,雷声震耳,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拼尽全力喊出来的两个字能不能被听见,然而她也只能撒开手往下坠,把自己交给命运。

生死煎熬一刻说起来长,其实却短。几乎她声音刚落,霍然地面劈空声响,一道乌黑的长鞭如黑色闪电般劈开雨幕,卷上了景横波的腰。景横波只觉得腰上一紧,随即整个人便横向飞了起来,迎面的雨噼里啪啦打在全身,火辣辣地痛,她勉力睁开眼,看见四周雨丝被扯碎溅飞,自己正像个风筝一样,被斜斜扯着向地面飞去,而风筝的线端,就是耶律祁。

他黑色的身影在崖下雨地中绕圈奔跑,瞬间拽着她横飞十丈,生生消去了人体坠落对地面的冲力。

景横波正要欢喜,忽然听见霍的一声,腰上又是一紧,随即身上一重。

底下耶律祁似乎骂了一句什么。景横波一抬眼,就看见上头飞着宫胤。宫胤手里也是一根细长的黑色的线,线的另一端……也在她腰上。

景横波一句粗话险些冲口而出。一个两个,都当老娘这么好放吗?

耶律祁扯着她当风筝奔跑以抵消冲力,谁知道这宫胤竟然也用绳子拴住了她的腰随着一起转圈,耶律祁等于同时放俩风筝,其中一个还是他要杀的人,他肯吗?

他要是一撒手,景横波岂不是要变精肉泥?

“宫胤你要害死我啊!”景横波破口大骂。

腰上忽然一松,果然耶律祁松手了。景横波一低头,似乎还看见雨幕里他笑嘻嘻的惋惜表情。随即她就觉得身上一重,砰的一声什么东西撞到她身上,一双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的腰,两人直挺挺向下坠去。

这一刹景横波眼角似乎看见地面上什么东西银光翻飞。又是一声闷响,景横波只觉得撞上了什么柔软又有韧性的物体,身子沉了沉,如果不是上头还压着一个人,她八成还得往上弹弹。

身上被勒得生痛,她睁开眼瞧瞧,果然,自己落入了一个大网。网很有韧性,泛着银光,想必用特殊材料制成,否则也不能托住从高崖上掉下来的人。

不过景横波奇怪的是,耶律祁既然要杀宫胤,怎么还会准备救命的网?身上还被什么东西沉沉压着,无法移动,她伸手摸了摸,从衣服质料来看,是宫胤。

这家伙还是拽着她一起掉下来了,好在耶律祁放风筝那一顿,冲力被抵消了不少,最后落下的那段距离,不及高崖高度的三分之一。

大网一阵震动,四面有人声呼喝向中心靠拢,很快大网被折叠起来,景横波和宫胤如同两只湿淋淋的粽子,被网捆得紧紧的,吊在一棵树上。

一只乌骨黑伞款款飘来,伞下是一张雨幕中有点模糊,但依旧不掩明媚的脸,“嘿,我敬爱的陛下,您好吗?”

景横波很想把耶律祁那熠熠闪光的眼珠子抠下来当弹球玩。

“还有您,我尊敬的右国师大人。”耶律祁又笑嘻嘻地转向宫胤。

宫胤没有反应,景横波怀疑他是不是摔昏了,毕竟先前她已经被放了阵风筝冲力较小,宫胤却是除了那一顿,直挺挺摔下来的。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耶律祁笑道,“说起来你还要感谢我救了你不是?这网原本是贴紧地面的,因为你掉下来,我才招呼将网拉起,兜住了你哦。”

景横波这才明白这网的真正用意。耶律祁一定对宫胤十分忌惮,所以除了以悬崖为陷阱外,也贴地布了一层没有张开的大网。这样宫胤能摔死最好,如果摔不死平安落地,这网就是将他擒住的第二道防线。

这些人玩起心机计谋就和吃蚕豆一样。

耶律祁身边还站着个少年,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穿一身极其华贵的锦袍,袍子上镶的黄金宝石炫到人眼花。他袖着双手站在一边,神态漫不经心,眼珠子却骨碌碌一直盯着景横波被网兜勒得越发喷薄的胸。几个护卫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我也不追究你之前陷害我的事情了。”景横波斜眼看他,“你现在把我放出来,咱们一拍两散。”

“不行。”耶律祁立即微笑摇头,“一旦解开网,宫胤随着你蹿出来怎么办?”

“你们是死人啊?不晓得拦住他?”

“不行不行。”耶律祁只管摇头,“咱们的右国师大人很狡猾的。最擅长于不利情势之中自救。他登位至今历经暗杀三十一次,到现在身上连块破皮都没有。倒是暗杀他的人,死了三千余人,死的时候身上没一块好皮。所以我不会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

“懦夫。”景横波伸手,狠狠在宫胤腰上扭了一把,“你看!他已经撞昏了,我想怎么蹂躏就怎么蹂躏,你还怕什么?你是不是男人?”扭完她搓搓手指,有神往之态,“哎,手感不错!”耶律祁望定她,笑容颇有些古怪,似乎有点同情。

一群卫士远远地站定,手中拉弓搭箭,对准了吊在树上的网兜,看那模样,真的是不打算靠近,直接万箭射杀。

“对了。”耶律祁好似漫不经心地忽然问,“您先前落下的时候,大喊了一声秘密,可以问问是什么秘密吗?”

景横波这才想起先前自己死马当活马医胡乱喊的那一句,想不到还真是那两字起了救命效果,看来耶律祁当真对宫胤忌惮得很,胜券在握也想多知道一点关于他的秘密。

“想知道吗?”景横波瞟了瞟耶律祁,忽然便笑得从容,“那我要求和我身份匹配的待遇。”

“可以。定当厚葬。”

“那你去我皇陵里翻秘密吧。”景横波媚笑,“希望到时候你有命去。放心,我对你比较好,你死了我一定要你殉葬。”

“陛下甚有气节。”耶律祁大赞,居然也不问了,退后一步,就要招手示意射箭。

“中原有句话,叫夜长梦多。”他笑道,“再说便有天大的秘密,成了死人也就没了秘密。”

“喂!喂!”景横波大急,“那秘密真的很要紧哦……还有你,宫胤,你快醒啊!装什么死狗,喂!快醒!快点!不然我就捏爆你……”

景横波恨煞宫胤,这货不仅装死,还紧紧压着她,她想瞬移离开这网兜都没办法。

更坑爹的是,刚才掉下来的时候他抓到了她衣襟,一番滚动她的衣襟被扯开,她本就领口松散,这下大半个胸都露在外面,被那半大小子狼狗一样的眼神瞄来瞄去,她觉得那眼珠子里像飞出了钩子,一拉一拽地让她不爽。

耶律祁缓缓退后,面带笑容,眼睛却一直盯着宫胤,“既然这样……”他道,缓缓举起手。

“等等。”那一直盯着景横波胸的少年,忽然伸手拉了拉耶律祁。耶律祁笑容里多了点无奈。

“六少。”他道,“少安毋躁……”

“这么个美人儿你要杀了?岂不辜负了耶律大人素来的怜香惜玉美名?”少年斜着眼睛,“宫胤从上头摔下,冲力巨大,这网上又已经涂了专门禁制他武功的月光砂,他现在就是个废人,你还怕什么?至于让这么个美人陪他死吗?”这少年对耶律祁说话并不客气,景横波暗暗揣测他的身份,一边对少年露出明媚鼓励的微笑。

“宫胤诡计多端,不可不防。”耶律祁皱着眉。

“既如此,先杀了宫胤便是!”少年不耐烦。

耶律祁依旧有些犹豫,“宫胤手上的兵符和六国效忠契约,最好还是拿到……”

“那再加一层禁制便是!”少年手一扬,指尖唰地飞出两道流光,咻咻两声,已经穿过巨网缝隙,钉入了宫胤的琵琶骨。

景横波心中一震,勉力转头,看见两根黑色的长针,各自插在宫胤左右两肩,宫胤似乎还是没醒,昏迷中微微皱眉,似也感到痛苦。暴雨中他乌发越乌,脸色便越发的白,下颌微垂,紧靠着领口硕大的淡金珍珠,越发显得薄唇浅红,如雨后零落的樱花。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逼入鼻端,大雨也冲刷不去,景横波心中微颤,转开眼睛。

“怎样?”少年手辣心黑,神情若无其事,“这可是我斩羽部名动天下的密法,一针入骨,两针锁魂,宫胤现在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你还怕他怎的?”不待耶律祁回答,他已经换了脸色,笑吟吟地撑伞上前。

“美人儿。”他将伞移到景横波上方,手臂撑在一边树上,笑吟吟地俯下脸,“我来替你解开好不好?”说的是解网,眼光却落在衣襟上,醉翁之意不在酒,满满都是毫不掩饰的挑逗。

景横波也在笑,目光流水般掠过他的脸,一脸笑意盛放如玫瑰,“好呀,就知道弟弟最贴心了。”看清楚你的脸,叫你弟弟以后和你不贴身!

“真是个知情解意的妙人儿,想不到陪耶律国师出来一趟,还有这样的收获……”少年笑得越发得意,伸手去解网扣,手指却有意无意地捏向景横波。

“小心!”耶律祁忽然掠了过来。

与此同时景横波脸一偏。她身侧的宫胤忽然睁眼!少年被他清冷迥彻的目光一盯,惊得一呆。一霎间,宫胤下颌向内一收,他颌下一直被下巴紧紧压着的淡金大珍珠,忽然爆开!

咻!一道淡金色的光芒,细若雨丝,射入少年的指尖!

“啊!”少年惊叫后退,下意识赶紧甩手。

“别甩!”耶律祁又叫慢了一步,那金色细丝竟然被甩了出来,带着几滴黑色污血,逆着倾盆雨水直刺向上,扑入先前那一缕诱敌的淡红色烟雾中。

“糟糕!”耶律祁跌足,下意识抬头去看烟雾,正在此时少年脚底一个踉跄,打了个旋,撞在他手臂上。耶律祁注意力都在烟雾上,随手一扶,扶完之后忽觉不对,立即又将少年推开。

这几个变化如闪电,远处箭手还没注意到,忽听上头砰的一声炸响,那淡红不散的烟雾,忽然变成了金色!

景横波目瞪口呆地仰望。心想这是刚才那金色细丝导致的?什么玩意这么牛?

耶律祁仰望烟雾脸色难看——消息还是传出去了!马上宫胤的护卫就会追来!他忽然觉得手臂一阵凉一阵热,低头一看,半只手臂不知何时变成了淡金色,尤其小臂正中,淡金的五指印特别明显。是刚才那少年抓过的地方。再看一眼那少年,已经倒了下去,脸色淡金。

大雨中耶律祁脸色也似发黄了。

景横波看得一阵阵吸气,刚才她只是感觉到忽然被宫胤掐了一把,感觉到他要出手,立即一让,谁知道后头就生出这么多事来。这家伙好厉害,一颗珍珠便连伤两敌,还能弹入烟雾示警,立即咸鱼翻身,立于不败之地。可是仔细想来,他之前一直在装死?他怎么知道那少年好色?又怎么算定他会上前?又怎么算定那少年会甩手?甩手之后会碰触耶律祁?还有那射珍珠的角度,是不是也是经过计算的?

每个人的态度、反应、动作,稍有差池便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今日一切,其实原本就在他计算中?细思恐极。

忽然间山谷中只剩下了大雨哗哗声。

咻咻两声,刚才钉在宫胤肩上的黑色长针,被激了出来,穿透雨幕不见。

景横波眼角一瞟宫胤肩部,长针钉入的破洞里,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发黑的很深的伤口,在他玉似的肌肤上分外显眼,然而她随即瞪大了眼睛——那伤口颜色越来越淡,越来越浅,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动愈合!

这家伙练的是什么功夫?这么神奇?景横波想起从耶律祁口中听过的“般若雪”三个字,听起来就很高大上,还带点禅宗的韵味,宫胤也如雪似冰,连肌肤都似是透明的。

宫胤缓缓从网中坐起,他到此刻依旧从容清越模样,清浅神态隐含睥睨,那神情好似他在上头训话,下头两个才是被网捆住的俘虏。

“还有半刻钟,他们会赶来。”宫胤开口,语气淡如寒暄。

“那又怎样?”倒在地下的少年咬牙冷笑,“你的手下这一路被我们伏击,几乎都受了伤,早已战力大减,就算赶来,能敌得过我们吗?”

宫胤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对耶律祁道:“说实话,你这计划不错,半空烟柱可称妙手。只是可惜你和战绝在一起。”

耶律祁苦笑。景横波深有同感——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当然,拥有了猪队友还遇上神对手的耶律祁,更倒霉一些。

“斩羽部邻近边境,路途比较好走,常和周边各国隐秘通商,十分富足也有人脉,我需要他们的力量,在异国对你截杀。”耶律祁在最初的挫折过后,倒也平静下来,从容地对宫胤解释。

在大荒国内,想对宫胤下手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机会就是趁他脱离势力范围远在他国。可宫胤在别国势力不足,耶律祁同样不足,要想截杀宫胤,自然要和别人联合。

耶律祁和八部中最富有的斩羽部联合本来是件好事,可惜斩羽部派来主持此事的第三代嫡幼子战绝身份虽然贵重,武功也算不弱,却有个好色的缺点。

战绝身份贵重,耶律祁无法指挥,因此成了这场截杀最大的变数。

“你……一直也在等吧。”耶律祁语气越来越肯定,“你甚至知道来的是战绝,早已对他做过了解。”

“想要解药吗?”宫胤直接转话题。

“据说你使用的毒药,从来没有解药。”耶律祁冷笑,“你不会给敌人生存的机会。”

“你错了。”宫胤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我的毒药都有解药,只是我的解药,从来没有人能拿到而已。”

“那你需要什么条件?”耶律祁目光灼灼,“你拿出解药,我立即退走,如何?”

宫胤唇角笑意淡淡讥讽。

“或者你还要我付出什么代价?”耶律祁随手一指那网,“你别忘记,你也受了伤,我的解药,也不是那么好拿的。你逼急了我,我就下令对你射杀,回头从你尸体上找解药,大不了让人一个个试过去罢了!”

“你射杀我,便永远也获得不了解药。”宫胤淡淡地道,“因为解药,就是我腕脉三分处第一次取出的活血。”

耶律祁一怔。

“不过,我不需要你付出代价,也不需要你交换解药。”

耶律祁又一怔。

“刀。”

耶律祁手指一抬,射过去一把刀,宫胤接住,轻轻在腕脉上一按,又道:“瓶子。”

耶律祁抬手弹过去一只瓶子,宫胤腕上鲜血涔涔而下,灌满一瓶。随手扔了回去。

耶律祁接住,神情终于露出一丝茫然,似是不敢相信这么容易就得到解药。

瓶子里血色鲜红,不可能有毒,瓶子和刀都是他自己的,当然也没毒。他也隐约听过,宫胤武功独特,而且特别呵护自身精血,早有人猜测他的血十分紧要。

随即宫胤一句话就让他变了脸色。

“只有第一次取出的活血,才有解药的效果。之后三天内取出的血都无效。”他乌黑澄澈的眼眸在大雨中依旧熠熠,闪烁着一层淡紫的华光,“这一瓶,就是唯一一份解药。”

耶律祁退后一步,瞬间脸色铁青。

景横波想了想,从齿缝里嘶了一声。好狠。一份解药,两个中毒的人,给谁?何况解药三天之后才能出第二份,耶律祁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第二份是拿不到的,也就是说,解药是唯一的。想拿解药还不能杀宫胤,宫胤已经先把自己置于不伤之地。

因此,为了这唯一的解药,耶律祁和战绝必定要自相残杀。一般来说应该是耶律祁占上风,可是他夺了战绝的解药,导致战绝毒发身亡,好容易结成联盟的两家,必定翻脸为敌。而他不顾战绝性命夺走解药,为了灭口,自然也要把战绝的人都杀了,于是他的势力大减。他势力大减,又得罪了斩羽部,自身还中毒受伤,和宫胤之间的追杀势态立即便调转了过来。不能安然回国的,就变成了他。

就算他安然回国,他和斩羽部联盟必毁,宫胤还可以拿这件事做文章。由此翻推下去,宫胤可以做的事很多,影响更是足够深远,这何止是一石二鸟,一石足可以砸坏七八鸟。而达到这样的效果,并不是临时起意能做到的事,难道……

头顶忽然有叱喝之声,景横波勉力抬头,隐约看见山壁上人影翻飞,快速攀援而下,耶律祁这边的战士纷纷上前堵截,却都不是对手,不断有人影翻落,不断有人倒下,在雨水中溅开艳丽的血花。

景横波再一次目瞪口呆了——下来的这一群人,战力彪悍,速度惊人,哪里还有前几天个个挂彩筋疲力尽的衰样?

“给跪了!”她呜呜地哭。预感没错!果然大神够狠!什么连日征战?什么频频受伤?什么战力耗损?宫胤一直在诱敌!

第15页 :第十四章 后手

第十四章 后手

在宫胤的诱敌大计里,她景横波,是其中最悲剧的一环。他早就猜到耶律祁等人会在边境集中力量来一发狠的。他早就在麻痹敌人故意示弱。从第一次交战开始,他就让护卫“不断地受伤”,不断地“削减战力”,让人觉得他力量越来越弱,放胆下手。

那天进城休整也是他故意的,让耶律祁有机会接触她,商量“大计”。保不准翠姐遇到仇人也是他安排过的,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他早就摸清了耶律祁以及他的帮手,不惜亲身犯险,制订了这样步步深入的诱敌计划。这一遭他打翻了耶律祁,还破坏了左国师和第一富部的联盟,后者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借力打力,目标深远,伪装诱惑,示弱装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难怪独霸大荒!

可是他们玩他们的,为吗要把她卷来卷去,她不当这个女王不成吗!景横波发誓只要有机会一定要离这个家伙越远越好。

网兜里宫胤也不催促也不说话,连绵的雨势里静若雕像,唇角依旧是那般笑意,三分嘲弄三分冷,看穿这世间倾轧。网兜之下的耶律祁却已经到了最后抉择的关头。宫胤的意思,他和战绝都听懂了。

耶律祁一低头,就看见躺在地下的战绝露出惶然又警惕的眼神。再看看头顶,宫胤护卫势如破竹一路逼近,想要杀或者掳走宫胤已经不可能。耶律祁叹了口气。

“宫胤,你以为我一定要按你的计算去做吗?”他弯下身,去扶战绝,“战兄弟,不要听宫胤挑唆。这是非常时候,你我不能再内讧。放心,我不伤你,我们马上赶到前面的镇子,那里我认识一个善于解毒的名医……”

他一边说一边将战绝扶起,眼神清澈,语声娓娓,毫无杀气。

景横波也不禁有些佩服,耶律祁不管胜败,都够资格做宫胤的敌人,劣势之下能维持如此镇定气度绝非常人。

战绝不安地盯着他,似乎被他诚恳的语气打动,手慢慢伸出,抓住了耶律祁的手。

“是了。”耶律祁露出笑意,“你放心……”

“放你娘的心!”战绝忽然一声狂吼,猛地跳起,就势一头撞入耶律祁怀中,另一只空着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抽出一把刀。刀光在他胁下隐藏的角度抛洒开一片晶莹的水光,他的咆哮低沉凶狠,“解药是我的!拿命来!”

砰!人体如炮弹在极近距离下撞入,肉体接触发出闷响,震得四面雨珠逆飞,两人身侧一片透明真空。逆风逼人如刀锋,压迫空气,景横波气息如被巨力锁住,呼吸困难,她因此只能张大眼睛和嘴,面对这一刻雨中战局。

雨幕悬停,这一刻便如慢动作,在她眼底放大。战绝撞入毫不设防的耶律祁怀中,刀自下而上划弧裂腹,耶律祁却忽然一笑。笑容竟似有几分羞涩,在雨中清晰又模糊。随即他手一抖!他还抓着战绝的另一只手,一抖之下,景横波眼看着战绝那只手臂,竟然如蛇般诡异地起伏了两遍,随即响起一阵细碎的骨裂之声。只轻轻一抖,他已经将战绝左臂的骨头全部抖碎!

战绝的惨叫惊天动地,另一只持刀的手顿时使不出力气,刀当啷一声落地,耶律祁好似拂去尘埃一般衣袖一拂,砰的一声已经将战绝的身体甩在了前方山壁上。

他动作轻巧,一甩却如此大力,整个山壁都似在震动,簌簌落下发红的泥土,被大雨瞬间冲刷成沟,似横流的鲜血。战绝似一摊烂泥般软软滑在地上,再被一摊烂泥掩埋。山谷中有一霎的寂静,景横波觉得窒息,宫胤缓缓睁眼看了耶律祁一眼。湿透了的他,发黑肤莹,眼眸似雪中黑曜石,透亮也透冷。

耶律祁有点惋惜地看了看战绝的尸首,“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呢?”随即他又看了看宫胤,“唉,我好像输了。”

“是又输了。”宫胤眉宇淡漠。“又”字咬字略重。

“总有一天我会赢的。”耶律祁对他的毒舌没反应,吹吹手指,咳嗽两声,收起了那瓶鲜血解药。

他劝慰战绝时情真意切,反击杀他时反应却一点不慢,毫不犹豫且更利落。天知道他搀起战绝时到底是什么打算,但景横波可以肯定的是,比狠,十个战绝也不是耶律祁的对手。三个自己也不够他塞牙缝。

耶律祁抬头望上方,从他对战绝出手开始,他的属下也开始了对战绝属下的杀人灭口,反应快捷,十分有他的风范。只是这样一来,他的力量更加无法和宫胤即将到来的护卫相比。

“看来,我要先走了……”耶律祁轻轻叹息一声,拍了拍山壁,回头看了一眼,“祝你好运。”

景横波心中一震,忽觉这一句和这一眼若有深意,而且似乎是对着自己说的。雨幕如一匹朦胧的丝纱,隔离了人的音容笑貌,他那一抹笑容似一朵伴风而来的棠梨花,摇曳而有风情,转眼宛转风中去。黑影一闪,耶律祁消失在原地,他走得倒干脆。

景横波心中总觉得不安,耶律祁那一眼留像极美,于她的感觉却像一个凶兆,她总觉得还会有什么事发生。左右看看敌人已经撤去,抬头看看上面宫胤护卫已经下来接应,按说应该很安全了。可是……她忽然听见一阵低微的簌簌声。

景横波扭过头,就看见先前被战绝撞上的山体,有山土源源不断流下,已经将战绝的尸体全部掩埋。怎么还在流……

景横波疑惑地看看四面的山壁,发现岩层十分疏松,山体多半是泥土,显出被雨水长期浸泡的痕迹……

宫胤忽然睁开眼睛,声音远远地向上传出,“速拿绳索,将我们先吊上去……”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巨响淹没了他后一句话,那响声突然又剧烈,似无数人在耳边忽然炸雷擂鼓,震得景横波耳膜如被炸裂,脑袋里嗡嗡一阵乱响,一时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骇然转头,就看见面前一座山倒了下来,先咔嚓一声压裂了吊着网兜的树枝,随即劈头盖脸对她压下……景横波下意识惶然挣扎,张嘴要叫却瞬间被滚落的黄土塞了满嘴,眼前一片黄影红影翻滚呼啸,夹杂着石块树叶和泥土的泥石流呼啸而至,巨大冲力和压力扑面而来,击在她背上,她很快就觉得窒息,咽喉似被异物堵塞,却连呼喊都无法发出……时间忽然变得漫长而痛苦,世界由黄红二色渐渐湮灭光亮,一片黑暗里只有前方隐约有针尖般的白光,她残存的意识犹自模模糊糊地想起了现代那世关于死亡前的描述,这是……快死了吗……

到此时她才知道,快死的时候并不痛苦,但也绝不好受,那一段黑暗又漫长的路,一个人走得太孤独。脑海里最后飘过的意识竟然是:姐也算死过了,要是活下来,回头得好好和小透视蛋糕妹男人婆吹嘘吹嘘……

忽然啪的一声响,声音清脆,生生将她快飞走的魂拍了回来,她背心一痛,噗的一声喷出一嘴的泥巴,其中一块小小的石子溅了出去,她顿时觉得呼吸舒畅天地生光。

天地并没有生光,眼前还是一片黄乎乎,后背却多了一只有力的手,手按在她的后心,逼出了要她命的小石子。另有一只手揽在她腰间,她感觉到自己还在翻滚,拖拽着那张网,四面景物呼啸飞旋,无法停止也无法辨别身在何处。

景横波隐约想着,大抵是雨太大,泡软了一片山体,再加上耶律祁将战绝往山壁上狠狠一摔,生生摔出了个泥石流,泥石流砸断了吊住他们的树枝,裹着他们往下坡走,同时挡住了护卫们救援的路,还差点要了她的命。

耶律祁一定是故意的!所以他才看着自己说祝你好运!景横波牙齿咬得咯咯响,目前如果是耶律祁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啃下去。

不用说,身后这个救了她一命的就是宫胤了,不过景横波可不感激他,不是因为他,她哪至于落到这种地步?这两只黑心鬼,把她当做摆放在他们棋局上的棋子。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有种你们将来别落老娘手上!

景横波现在倒不担心了,刚才她已经感觉到,这泥石流限于地形,不算很凶猛,最初一批的倾毁过后,后续压力有限,这一波虽然可以压死淹死普通人,但搞死宫胤还是不够的。只要他们顺着泥石流的方向冲出一定距离,背后的推力自然越来越弱,就能停下来再慢慢解网,逃出生天。

她刚刚放下心,就听见头顶宫胤慢慢出了一口长气。气很沉,很缓,让人感觉他的慎重和如临大敌。有什么危险了吗?

景横波微微有些诧异,努力睁眼对前方看,景物颠倒看不清,只感觉越来越往下,她忽然眼睛一睁,想起一件事。她下来时看过地形,记得这山谷是三面有山一面有水。她记得有水的那一面被一截断山形成的石梁隔开。她记得山崩的那一处是正对着断山石梁方向的。

换句话说,她和宫胤现在正被泥石流推着往石梁运动,往下运动速度会越来越快,没过多久,她和宫胤就会先狠狠撞上石梁!高达数丈、厚达数米的石梁,两个在网中的人不可能跃起避过!这样的下行高速运动也不可能来得及解开身上的网,就算解开网能及时飞身而起的也是宫胤,她景横波十成十撞上石梁做成景肉饼!

念头一闪而过,景横波魂飞魄散地睁开眼,一眼看见对面石梁,半截青灰嶙峋石面,底部生出一大片的郁郁青青的青苔青藤等植物。不用计算重力加速度,她也能猜到几秒之后她就要撞在石上粉身碎骨!她眼前一黑。

耶律祁的后手!他看似输,其实还未输,这里的地形和位置以及后续可能发生的事,他也是算过的!结局还未出!

头顶上宫胤忽然又吸了口气,随即手臂全力一甩。砰的一声,这隔空一甩竟然轰然有声,宫胤发出的罡力撞上石梁,景横波似乎感觉到整个石梁都嗡嗡一震。因为抗力,两人的身子出现短暂的停顿,冲势略微一缓。

景横波的心都吊在了喉咙口。借着这一缓,宫胤接连挥臂,“轰轰轰轰轰”不停息地打在石梁上。反弹回来的力道激起雨珠纷飞泥水四溅,宫胤忽然噗地喷出一口血,鲜红的血色在黄色的雨水中铺开如血路。一块长形的棱条被震得飞了出来,撞在宫胤肘弯,景横波清晰地听见咔嚓一声裂响。

往下滚落的速度慢了下来,可是此时景横波的脑袋距离那石梁也只有一米左右,最后一点冲力足以将她的脑袋送上那块突出的尖石,将她的脑袋撞得粉碎!

“啊啊啊啊啊!”景横波要疯了。提起希望之后再次面对绝境,她脑中没有了任何想法,只想咆哮号啕,想搬石头砸天,甚至想把正拼死自救的宫胤给砸到那石梁上去。

“啊啊啊啊啊!”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满腔的愤怒使她忍不住双手舞动,对准了前面一块被宫胤劈掉的石头。极度危机下的潜能激发,使她的念力控物发挥到完美,那块不小的石头忽然凌空飞起,呼地砸上了石梁底部!

唰!景横波眼睁睁看着那石头穿过横梁上那一大片藤蔓绿叶,不见了。

她脑中灵光一闪,霍然醒转!正要大喊时眼前一黑,整个脑袋被紧紧蒙住,鼻端一股熟悉的清逸气息。

景横波一瞬间来不及思考这动作的含义,生怕被捂住嘴,大急之下死命大喊:“向左三尺!”

感觉到抱住自己的身子微微一顿,随即一个急速的大挪移。

唰!恐惧的撞击声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枝叶折断之声,哗啦啦叶片不断从脸上身上扫过,无数细小的带着钩齿的叶片在身上留下细碎的伤痕,景横波眼前一片绿色的纷乱的光影,切割了一片黑色的头顶空间,下一瞬眼前一亮身上一冷,“扑通。”

她落进了水里。冰冷的河水激得她浑身疼痛,那些被草叶割破的伤口都在同时发作,她痛得越发头脑清醒,勉力在河水里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大片白白的东西浮在水里,仔细一看是网以及网里的宫胤。

宫胤似乎已经晕过去,脸色雪白。景横波在心底吐出一口长气。猜对了。她绝境之下以念力搬石头砸石梁,谁知道误打误撞地发现了左侧三尺处并不是石头,那里应该是空心的,有足可一两人通过的缝隙,大概是水冲刷所致,只是长年累月被水草和石梁上生长的藤蔓密密盖住,如果不是石头从那里砸了过去,仓促之下哪里能发现。

天无绝人之路啊。河水不深,网入水后竟然自然散开,不再紧紧捆住两人。景横波几下游动到了宫胤身边,拖住他正要向上游,忽然又停住。救他干吗?救他再去利用自己吗?要说救,刚才也救了他一次了,如果不是她砸出那石头发现石梁缝隙,他宫胤现在不也是宫肉饼?他欺负她利用她的仇还没报,有救他的道理吗?

哗啦一声景横波冒上水面,想想,把宫胤给按了下去。去死吧人渣!

景横波在水面上美美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看看四周平静的水面,忽然又有点不安。

哎,刚才那动作,算得上杀人了吧?她想了想,又一头潜进水里。景横波水性极好,现代那世,研究所有游泳池,景横波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游泳池,最喜欢的季节是夏天,因为夏天的游泳池是她展示美好身材并收获最多眼珠子的美好地方。

她游鱼般下潜,看见宫胤还是静静地浮在水里。景横波游近他,有点奇怪他怎么不窒息也不沉但也不醒,也许这和他的武功有关?但不管怎样,在这水底待久都会死的。

凑近了看他,越发觉得这人如美玉如压雪的青松。雪白的长衣散开了腰带,漂在碧水之中,俨然有了几分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的味道,密密乌黑的长睫毛微垂,细密的水珠浮游其上如珍珠。

景横波瞧着瞧着,舍不得了。哎,这般美色,天下少有,就这么淹死在水里,化为一堆白骨,似乎有点浪费。景横波爱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一切美的东西,她觉得对一切美的东西的不珍惜和破坏都是罪。她不想犯罪也不舍得犯罪。

“这么美这么美……”她一边心中叨念着一边嘿咻嘿咻地把宫胤给再次抱上去了。哗啦一下她再次破水而出,因为用力,无意中撞着了身上无处不在的伤口,景横波嘶的一声。这一声哼完,回头看看安静若无辜的宫胤,景横波小宇宙里的怒火又烧起来了。姐算倒了八辈子霉才遇见你!

这什么见鬼的女王,姐从来就没想做,都是被你们逼的!逼的!救他干吗?傻了啊?救了他让他再把剑搁在自己脖子上去做那个朝生暮死的女王傀儡?

景横波,你药不能停!哗啦一声,怒火上头的景横波,再次把宫胤给推下去了……

凶手做完这一遭后,觉得心情松快,左顾右盼,哼起了小曲儿。她看见河水旁边的石梁,石梁底下两人穿过的缝隙已经枝断叶残,又被涌过来的泥石流给堵死。

景横波看见石梁,忽然想起最后那一刻宫胤似乎抱住了自己,用身体护住了她的头脸。

景横波一呆。那个动作……他不会是在最危急时刻,想以身相救吧?

景横波越想越觉得可能,傻了半晌,然后……哗啦一下,她又钻水下去了。淡绿色的水波中,宫胤依旧漂浮,睡莲般洁白而安静着。景横波这回看了看他身上,才发觉他衣襟上血迹斑斑,一只右手还以有点诡异的姿势扭着。看样子骨折了。

景横波想起最后那一连串对石梁的凶猛对轰,坚硬的石梁石屑纷飞,声势惊人,他必定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难怪最后连一块石头都躲不开去。

所以最后他也没有了办法,只能以身相救?

景横波神情有点古怪,她向来自恋,但也没敢自恋到以为宫胤会拿自己的命换她的命。但不管怎么说,如果没有他那一串对轰延缓了下冲的趋势,她不可能来得及以念力抓石头砸石梁发现那条缝隙,他们也不可能逃生。说起来,这场惊心动魄的变故中,真的说不清谁救谁更多。

四面气泡忽然绵密起来,景横波发现宫胤的脸色有点不对,开始挣扎,急忙上前一把拖住他,准备把他拖上去。

她心急之下忘记了一个道理:溺水之人遇见来救人的人,常常会把对方拖住。哗啦水响声中,宫胤忽然半睁开眼,一把抱住了她!

第16页 :第十五章 香甜好滋味

第十五章 香甜好滋味

景横波一惊,连喝了几口水,赶紧想要挣脱他,但她的力气哪里能和宫胤比?两人紧紧纠缠,撕脱不开,水波一阵阵涌动,眼看景横波就被宫胤拖往水底。

景横波张大眼睛——好人果然做不得!宫胤神志不清,她双手被困,也无力挣扎,当真要这么冤屈地被拖死?

景横波忽然把脸凑了上去。她一口咬住了宫胤的唇!随即她双手反抱住了宫胤的腰,身子更紧地贴了上去,狠狠压住他!不信他真的完全没感觉,不信他这个道貌岸然的禁欲主义者,双管齐下的女子魅力,都搞不醒!

宫胤的唇凉而滑而软,让她想起新鲜馥郁的果冻,她忍不住咬咬,再舔舔,嗯,软软QQ,香甜好滋味……而他的腰劲瘦而结实,手扶上去顺滑下来一个流畅的弧度。肌肤相触,是丝缎与丝缎的邂逅,是天生万物的契合。人体似水柔与美,人体也似水刚与劲,交汇融合,升华出一片晶莹的水泡……

他几乎立刻睁开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边缘似有幽蓝的光芒一闪而过,因此显得更加清透,似雪山之上被天风洗过的长空。

下一瞬他笔直地逆水冲了上去。哗啦一声,比先前剧烈,半空中冲开水柱一朵,盛开如雪莲。他自莲心生,纤尘不染,脸色如雪。

下一瞬两人重重地跌在河岸上。景横波险些撞痛了鼻子。她有点留恋地滚了滚,盯着宫胤的唇,一边想着这家伙气色这么差唇怎么还是这么鲜嫩诱人,一边想着果冻果然是吃不腻的,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啃一口?他都亏欠她这么多了,啃一口也不算什么吧?波波大美人可不是谁都愿意啃的。

不过清醒状态的宫胤便宜不好占,景横波懒洋洋地想爬起来,却被背上的网勒得往下一趴,她这才发觉这网很有些神奇,遇水会散开,但是一旦离水,网索立即收缩得比先前还厉害。紧紧捆住她不能动弹。

“喂,你先想办法把这网解开啊。”景横波气急败坏地扯网绳,“不然姐不是分分钟都要被你占便宜?”

宫胤睁开眼看她一眼,不说话,眼神里分明是“到底谁占谁便宜”?景横波也无所谓,便宜嘛,你占我占还不一样?

“我现在真力未复,解不开网。”半晌他答。

“什么时候能复?”她扒着他的手臂问。

宫胤看她一眼,觉得她眼睛亮得像小狗。他心里涌起一阵淡淡的奇怪的情绪,这奇怪是因为她。

真的没见过这样的人,说胆小也胆小,尖叫起来吵死人;说胆大也胆大,临死也敢搬石头砸天;说猥琐也猥琐,一个女人看男人的眼神色眯眯;说高贵也高贵,除了刚才水底无奈贴近,她平时并不投怀送抱,她容貌美,时时遇见人以眼神调戏,她似乎不在意,有时候还飞个媚眼,可那眼底,分明是不屑的。

石梁前最后一霎她的大叫,他原本不该听,可是莫名其妙就按着她的指令去做了,果然逃出生天……她还是个神奇的女人。

落水后他原本龟息疗伤,根本不怕被淹死,谁知道她把他拎来拎去,反而扰了他调息,为了让她安静,他才准备装作溺水拖住她,也不过是为了教训她离他远点,谁知道……

想到刚才水底一幕,便不由想到她凉而滑而软的唇,携着馥郁狂野的香气,那般轻轻一咬,便要破了他的平静天地。又或者是那朦胧一刻她紧紧贴上来的身体,如水柔滑,肌肤相触便似要顺着流下去,似流过一段月光。而在靠近心脏的地方,是另一种贴近与柔软,呼吸与天地被瞬间温柔而狂放地束缚,心也似在悸动奔腾,跃马长行,一瞬神思万里……

他忽然低咳一声,垂下眼睫。

景横波好奇地看着他清俊容颜上的一抹淡红——好端端地怎么脸红了?

“喂,”她没心没肺地追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宫胤运气流转,气息在左胸便有所阻滞,他微微皱了皱眉,知道自己伤得不轻。

虽然针对耶律祁的计划早已布置好,但发动之时正逢雨夜却是个意外,大雨茫茫之中,连他也着了道。眼看景横波不遗余力地前奔,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人会奔向悬崖,自然也跟着坠落,好在还是有点准备的,只是落下冲力太大,本就受了点内伤。

之后对石梁挥出十来掌耗尽真力还受到反噬,内腑现在空荡荡的,左臂也断了,伤筋动骨,短期之内他战力有限,更无法解开这耶律家独门秘制的“天索”。

“短期之内不能复原。”他道,“我可以给你一个照顾我的机会。”

“啊呸。”她答得干净利落。

“那你的护卫们呢?他们应该可以很快找到这里。”

“不行。”他答,“泥石堵死了那边的通道,甚至很可能将那边山体改变,不能再通行。现在这边等于是另外一座山脉的谷地,能不能找得到先不说,要想过来几乎没有路,这茫茫大山,谁能保证自己一翻就翻对地方?”

景横波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不由泄气。

“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做野人?做多久?三天?五天?一个月?两个月?天啊!不要啊!这样的人生不适合我!”

“最起码你还有人生。”宫胤语气淡淡,“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对付野兽比较好。”

“野兽?”

大概是景横波的声音太高,宫胤顿了顿,才淡淡地道:“嗯,大抵现在也被你的尖叫惊走了。”

“我们怎么办?”景横波无心和这毒舌斗嘴,垂头丧气地揉着脚踝,“没吃没喝没外援还受着伤,要怎么在这荒郊野地生存下去?”

“我有嘴你有手,”宫胤貌似很奇怪地看她一眼,“还有什么过不下去的?”

“为什么不是我有嘴你有手?”景横波抓狂,为吗听这意思,自己还要被分派做苦力?

“也可以。”宫胤瞄了一眼她的胳膊,“我打断你双臂,你没有手了,我可以考虑咱们换换。”

景横波把双臂挤到胸前,以防这个黑心的家伙忽然凶性大发把自己双臂给打断了。她这姿势颇有些不妥,似一句无言诱惑。宫胤立即垂下眼,道:“走吧,先找个地方歇下。”

景横波看看两人被网捆得紧紧的造型,茫然地问:“怎么走?”

“你背我。”宫胤答得理所当然。

景横波觉得自己耳聋了一秒,一秒之后她发现宫大神脸上的神情特坦然。景横波仰天长叹。大神就是大神,气度脸皮,非常人能比。

“你断的是手不是腿,为什么不能自己走?”

宫胤奇怪地看她一眼,“你觉得这样我们两个能走得起来?”

网在一个网里的两个人,想要一起走,比一个人走还要困难。“那为什么不是你背我?”

“因为我脚上也受伤了,还因为我需要抓紧时间调息,我恢复体力了才能有更多生机。”宫胤浅浅瞟她一眼,“而你,就算全盛状态,也不过是野兽排泄物。排泄物能出点力气,是你的荣幸。”景横波想把那张高冷的脸踩成排泄物。但是宫胤的从容神情告诉她,动真格的,她一定是做排泄物的那个。

“怎么背?”她只能咬牙问,暗暗思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两个人紧紧纠缠着,她想爬起来都困难。

“自己想办法。”大神不负责任地答。

景横波在肚子里问候完了他祖宗三代,才勉强找到一个办法。她趴在地上,滚了几滚,几次滚动中,宫胤就像一团被窝卷儿,蹭到了她背上。

姿势难看了一点,她从胳膊缝里偷窥宫胤的表情,决定只要他露出一点嘲讽意思她就把他掀河里去。

好在宫胤向来清冷淡定,也就是眉毛稍微抽了抽。他的脸毫无表情的时候高贵冷淡,一旦有了点表情,就像春风解冻万里冰河,每一寸都是花开的天堂,景横波偷看得目眩神迷,色令智昏,顿时觉得做苦力也没什么不成。

她吭哧了半天也没能爬起,从卧倒姿态再站起来本就有难度,何况还背个人。背上宫胤忽然轻轻敲了敲她背脊,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手法,她忽然觉得一股暖流涌入背心,浑身轻快有力,噌的一下便站了起来。

“你刚才是输真气给我吗?”她目光发亮,“再给点啊,亲。”

“宝贵的东西大量用在你身上是罪过。”他答。

景横波又想把他狠狠摔下去了,但是背上宫胤忽然拉了拉她发辫,道:“快走。”

景横波顿时觉得自己像匹被吆喝赶路的马,下一句头顶那人就会吆喝:“驴……驾!”她的长发是妖艳奔放的大波浪,为了方便逃跑扎成了马尾辫子,现在辫子就抓在他手里,驱策着她这匹痛苦的马。

身上捆着网根本走不快,好在网洞眼不小,脚还是能伸出去的,但是只能一点一点地挪,景横波绝望地想,难道在获救之前,自己和宫胤都得连体婴般网在一起?还好宫胤看起来高,却不重,景横波脚下并不吃力,当然她不知道这是宫胤给她的真力的作用。

穿着双高跟鞋走这样崎岖不平的路实在是折磨,景横波却还在庆幸,幸亏脚上是双系带高跟鞋,否则之前坠崖落水一大堆折腾,这唯一一双宝贵的鞋子还想保得住?

然而下一瞬她就听见宫胤说:“把鞋子换掉。”

“不干。”景横波立即拒绝。

“你这样天黑也走不到安全的地方。”宫胤的手指轻轻搁在她喉咙上,声音很平静,“对不听话的人,我一般不说第二次。”

不说第二次,打算干什么?

景横波好像听见自己的脖子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声。她觉得上头这位做得出。

“换鞋!”她愤愤停下来,扒下他脚上的靴子换上,又脱下自己的鞋子,塞在他手里,“给我拎着,不许弄丢了!”

一边换鞋一边咕哝:“臭死了臭死了!”当然这是假话。宫胤的靴子清清爽爽,而且很奇怪,不知道用什么皮做成的,柔软舒服,束口很紧,靴帮能自动契合地贴在小腿上,宛如另一层肌肤。甚至靴子里没怎么浸湿,竟然有防水效果。更神奇的是,雪白的靴子一路折腾,自然染了不少泥巴草叶,但走上几步,那些泥巴草叶居然慢慢落了下来,靴面上还是一尘不染。

景横波发现了这靴子的神奇,也忍不住好奇,“这是什么皮?天生防水去污功能啊!”

宫胤手里拎着她的豹纹高跟鞋,一边眯着眼打量那细长如锥子的高跟,一边淡淡地答:“浮水沼泽里一种兽的皮。”

“这种兽皮做成衣服一定很舒服很拉风!”景横波目光闪闪,眼前出现穿着雪白华丽皮草的自己,不染尘垢,不染风雪,气度尊贵,天仙下凡,哈……

“此兽十年出一只,力大无穷,口吐毒液,四爪如金刚,周身刀枪不入,且生性好杀,所经之处千里无活物。且只有心口一处皮毛可用,其余都有剧毒。浮水部成立百年,也不过向王城进贡过两次这皮子,据说每次捕猎都动用了超过千人的军队,死伤惨重。”

“这么珍贵!”景横波憧憬地道,“还有一张皮子在哪?王宫吗?这是送给女王的吧?我可以拿去做围巾吗?”

“还有一张,”宫胤研究着她鞋子上的系带,慢吞吞地答:“做了我的擦手巾。”

她想把这个奢靡浪费、跋扈不臣的家伙,狠狠扔进泥地里去!然而她最终也不过是用力将宫胤的靴子往泥地里多踩踩。

河岸边移动着古怪的一大坨,下头是艰难前行的女子,中间是优哉游哉的男人,男人手里还晃着一双高跟鞋,两人披着网纱麻袋。

“你太慢了。”那家伙闭着眼睛,高跟鞋细带子在指尖晃啊晃。景横波叉着双手,不想斗嘴,只想来个过肩摔。

“不要往前走,往西边草木多的地方去。”骑士骑着女王,发出新指示。

“前面我好像看见一个山洞。”景横波觉得山洞是各类小说之主角奇遇必备道具。

“想和猛兽住你就自己去。”

“西边树林子茂密,难道没猛兽?”景横波不服气,不信他隔那么远就能判断出那山洞里有野兽,这家伙分明是想折腾自己。

“女人话多面目可憎。”他答。

景横波往西去,林中树木草木多,走得更加艰难,她开始庆幸换了鞋,不然脚底早就戳破了。

她也有点奇怪,走了也有好几里路了,自己还背了一个人,不仅不觉得累,先前因为落崖摔滚而有些窒闷的胸口,现在也舒畅了很多。倒是背上的宫胤,大神被背着,却似乎并不享受,话很少,偶尔开口似乎也有淡淡疲倦之意。最好伤势发作暴毙!她不无恶意地想。

这一片想必是无人来过的丛林,草木茂盛,树干粗壮,还有不少百年老树。

头顶似乎有簌簌之声,树叶哗啦啦一阵乱响,景横波抬起头,看见被翠绿枝叶遮住的不规则的天空,似有一道黑影闪过。“好像……有什么东西!”她骇然道。

“你幻听。”宫胤无所谓。

嚓的又是一声轻响,景横波感觉似乎有阵风掠过身边,她伸手一捞,隐约摸着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她正要向外拽,忽然面前一丛枝叶弹起来,巴掌大的叶子拍在她脸上,打得她眼睛生痛。

景横波愤恨地把叶子从眼睛上抓下来,“有东西!”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黄昏的光线被树叶淘洗,落在地上脸上,不过是一些暗淡的光斑,景横波眼睛里似乎晃过无数黑影,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这林子不能待!有东西!有鬼!”她声音发尖,“我们出去!”

宫胤的回答是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跟拍发傻的小狗似的。昏暗的树林里似乎响起叽叽咕咕的怪笑声。

“出去好不好?”景横波顾不得计较宫胤的恶劣行为,抓住他手中晃荡的高跟鞋撒娇,“这林子真的有鬼!”

宫胤把高跟鞋的鞋跟对准了她的嘴。“这鞋跟真的很尖。”他说。

景横波后悔自己把鞋子交给他拎,留在自己手中好歹是个凶器!没有了凶器,还有异能,她吸吸鼻子,目光落在前方不远的一块碎石上。大小合适,以她现在基本恢复的状态,应该可以……

“好吧,走就走,出了事你得保护我,不然我死了,你也得和一具尸首捆在一个网里。”景横波目光落在那石头上,“我好累,咱们停下休息一会儿行不行?”

宫胤不说话,景横波自作主张停下来,靠在一棵树边,那位置,正好可以让宫胤看不见那石头,当然,如果他动动脑袋,还是能看见的。

为了不让他动脑袋,景横波只好动嘴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跟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只猴子,他有三个师弟,一个叫牛魔王,一个叫红孩儿,一个叫紫霞仙子……”

目光落在石头上,石头慢慢浮起来,很好,第一步!

“猴子无意中得到了一个月光宝盒……”景横波眼睛盯着石头,“这个宝盒可以让人回到过去,看见和自己有三生孽缘的人……”

石头往侧面移动,很好,第二步!

“猴子用月光宝盒回到了过去,发现和牛魔王是三辈子的舍友……”

“什么叫舍友?”

“就是在一起睡的人。”景横波随口答,哎呀,石头已经移出半米了!

宫胤似乎嗯了一声,声音颇有点意味深长,不过景横波这时候哪里在意。

“第一辈子舍友叫君珂,是个老实孩子;第二辈子舍友叫太史阑,是个男人婆;第三辈子舍友叫文臻,是个厨艺高手。她的名言是:好对象就像好食材,用料多了白瞎力气,讲究原汁原味,早吃干抹净早超生。”

“什么叫好对象?”

“你想跟他睡觉的那个……别吵,别打扰我思路。”景横波指挥着石头拐过一个弯,从两人身后包抄。

“嗯。”

“猴子看完了牛魔王三世,就和他失散了,猴子正想看红孩儿三世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叫甄嬛的女人。甄嬛对他说,红孩儿是他的前世宿敌安陵容,喜欢穿白衣,喜欢用珍珠,心肠狠毒法力无边,隐藏了身份潜伏在他身侧,就是为了有一天吃他的肉,要想打败红孩儿,就要联合紫霞仙子一起……”

景横波专心地胡说八道,那块石头已经接近两人了!宫胤听得还挺认真,点评道:“你这故事好像有点乱。”

“你懂什么,故事高潮就在后头。”景横波目光转了个弯,嗯,石头翻了一下,尖端朝下。

“紫霞仙子这时候却转世回了五百年前,猴子用月光宝盒回了五百年前,拔出了紫霞仙子珍藏的紫青宝剑,紫霞仙子同意嫁给猴子,一起回去铲除红孩儿……”

“你刚才说紫霞仙子是猴子的师弟。”宫胤听出了漏洞,进行提醒。

“我有说猴子是公的吗?”景横波趁机一转头瞪他,目光一转,哟嗬,石头转到了她的右后方。为免宫胤发现,她又立即转回头。

石头到了她的侧后方,景横波已经不能再用目光去看,用意念也是可以的,她闭上眼,控制着石头一点一点往宫胤方向移动。

“……半路上紫霞仙子迷失在沙漠,被喜欢穿白衣用珍珠的安陵容掳去逼婚,猴子乘着五彩祥云而来,救紫霞,关键时刻……”石头唰的一下掠过她脑袋,马上就要到宫胤脑袋上方,然后砸昏他,她就可以逃离这座鬼林了,等到离开这里,他还能讲什么?大功告成!

“猴子!”关键时刻宫胤忽然喊。

“啊?”景横波下意识转头,意念一断。

随即她便知道不好,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啪!一块黑乌乌的东西,尖端朝下从天而降,清脆干净地砸在了她脑门上。五彩祥云伴随着星星飞啊飞……扑通。

宫胤低头看看被自己控制的石头砸倒的景横波。

“猴子怎样了?你的故事讲得真烂。”

过了一会儿他想了想,用脚尖拨了拨景横波。

“还有,安陵容这名字,我不喜欢。”

“哎哟,我的妈呀,哪个二货砸我!”景横波醒来的第一瞬间,就感觉到脑门疼痛,想也不想地骂了出来,骂完之后思维恢复了流畅,才想起来先前的事。她赶紧闭嘴,睁开眼睛。

有个声音淡淡静静地问她:“二货是什么意思?”

“聪明完美的意思。”她反应很快。

宫胤不说话了,景横波打量一下四周,骇然睁大眼睛。网好像不见了,自己不知何时身处一间屋子里,屋子很小,不过两三平方米的模样,身下是厚厚的落叶,四面是乌黑的墙,墙上似乎有一道一道灰白的线。

这是什么地方?她感觉自己没有晕多久,这么短暂的时间,宫胤还有伤,怎么带她走出丛林,还找到了这么间屋子?还有那据说一时半刻解不开的网呢?宫胤怎么办到的?他有乾坤袋?大挪移?缩地千里?空间袋?魔法储物戒指?

宫胤背对她在调息,景横波忽然觉得身下有点奇怪的感觉,她微微动了动,立即发觉有什么东西在牵扯,低头一看,咦,网绳?网还在?那两人身形怎么没有绑在一起?而且随着她一动,这屋子的形状似乎也发生了变化,四面簌簌一阵响动,一股浓郁的草木青涩气息扑来。

“二货,别乱动。”

景横波:“……”

深呼吸三口之后,她忍住再次控物砸人的冲动,抬头再次打量四周。这才发现,四面不是墙壁,是网。网被撑开成了四方形,那些墨绿色的墙壁是树叶,树叶绞着网绳,密密地挡了风和光线,甚至挡了视线。头顶上好像是一株千年老树的粗壮的枝干,做了屋顶,她的高跟鞋正呈对角钉在顶上,绷开了网绳的两角,另外两角分别以两根结实的削尖的树枝绷住。

她眨巴眨巴眼,没想到高跟鞋还可以派上这样的用场。底部四角则用四块不小的石头压住。这样整个网就成了一个树叶伪装的网屋,位置可能选在某棵古树下。身下还有潺潺的水声,好像还有条小溪近在咫尺,真是绝妙好地。

不得不说宫胤看似高大上,真正动起手来很有效率也很有智慧,天知道这网屋他怎么想到的。这样既挡风,又脱离了网的束缚,还十分隐蔽,很难被林中野兽发现。

景横波试了试网绳,这网伸缩性很好,但现在也已经撑开到了极限,网眼最多能出去个拳头,想要脱困是不能的。不过就算这样,和半个时辰前的艰难跋涉比起来,景横波顿时觉得到了天堂。

可惜的就是网屋太矮,无法直身,她必须在身体自由且直身状态下才能瞬移,否则马上就可以自由了。

肚子在咕噜噜地叫,景横波有点发愁。这网屋好虽好,但还是限制人行动的,这样怎么去捕猎或采摘可以吃的野果?早知道刚才顺便摘一些了。

“喂,”她用脚尖点宫胤的背,“有办法找点吃的来吗?”

宫胤微微侧身,眼尾向下一垂,就看见她绷紧的脚背,雪白莹润,丝袜里隐隐露出涂得鲜红的趾甲,鲜艳得像打磨过的红贝壳,朦胧的光线和丝袜阻隔了视线,却因此更增诱惑。这样的装束和动作,如果在大荒,大抵可以治她一个“放浪不尊”之罪。

他不说话,手中一枚圆滚滚的东西一弹。“哎哟”,景横波脚背被砸,慌忙缩脚,这才发现地上滚着一个果子,她捡起,擦擦外皮,一嘴下去又是哎哟一声。好涩!

景横波皱起脸,想吐不舍得,想扔又犹豫,看看宫胤手中并无其他果子,不会食物就只这个吧?

“二货,爱吃不吃。”他还是那个气死人的不屑语气。

“你才二货!你全家都叫二货!”景横波忍无可忍地狠咬一口果子,就好像咬的是宫胤的脸,“姐叫景横波!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横,波涛起伏的波!”边说边侧转身挺挺胸,用实际经纬度展示所谓的波涛和山峦的真实性。

可惜媚眼做给了瞎子看,宫胤瞟都没瞟一眼。他在吃果子。甜香味弥漫开来,空气里都似乎充满蜜味和一股独特的清香。景横波狐疑地看看他手里饱满圆润的紫色果子,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青色瘦果,鼻子凑上去嗅了嗅,没香气,倒有股淡淡的涩气。

他吃的果子有那种气味绝对很甜!把涩果子分给她,自己吃甜的?还有,没看见他动作,果子哪来的?景横波狐疑地盯着他,就看见宫胤吃完果子,顺手把果核对着缝隙弹了出去,缝隙间忽然黑影一闪,等宫胤手收回来,掌心又多了几枚果子,有紫的,有黄的,也有青的。

外头树叶簌簌,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头顶飞过……景横波汗毛都竖了起来,一声“有鬼”又要冲口而出。

宫胤抛过来一个黄色的果子,堵住了她的惊叫。这果子也没能好吃到哪去,景横波盯着他的香甜果子馋涎欲滴。可惜眼神暗示这一招对宫大神根本没有用,景横波只能闻着那令人迷醉的香气,默默啃着自己的涩果子暗自悲愤。

不过她并没有放弃。

研究所四人组里,景横波是公认性格最奇怪的一个,她比君珂滑头,不似太史阑坚刚,也没文臻萌系甜美。她好色却并不滥交,她偷懒怕事却并不懒惰,她大大咧咧却又心思精细,她看似放纵却很会审时度势,她不冲动但绝不缺临阵上场的勇气,她……用太史阑评价的话说:花花绿绿万花筒,揉圆搓扁橡皮泥。

简单地说:没定规。因为没定规,所以她弹性大,不会像太史阑一样无所畏惧横冲直撞,也不会像君珂谨小慎微步步当心,她会试探别人的底线,在抵达底线之前怎么做都可以,到达底线立即缩回。

宫胤的底线,她想摸一摸。“啊!有鬼!”她忽然跳起来,扑向宫胤怀中。

第17页 :第十六章 有女如狼

第十六章 有女如狼

果然下一瞬,在接触那温暖的胸膛之前,她被请回了屋角,四脚朝天。景横波躺在地上,嘿嘿地笑了两声。

她手里紧紧地抓着一个紫色果子,这是她刚才假借扑宫胤时顺手牵羊拿来的。

果子拿在手里,那股清甜馥郁的诱惑香气越发令人陶醉摇曳,这种香气似乎有魔力,呼唤她立即品尝,她缩在屋角,悄悄咬了一口,啊……牛奶香浓,丝般感受……

一只手伸过来,劈手将她的美味夺了去。宫胤低头看看已经咬了一口的果子,脸色微沉,顺手就把果子给扔了。

景横波悲愤地把剩下的涩果子砸了他个劈头盖脸。

“姐不吃了!有种你饿死我!”扑通一声她向后一倒,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四面很安静,宫胤并没有过来揍她,过了一会儿她挤开一条眼缝偷窥,看见宫胤捡起散落的果子,堆在角落,然后继续打坐。景横波觉得无趣,也有些累了,闭上眼睛往角落一滚,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头顶的风声惊醒。那种枝叶拨动的簌簌声又来了,她紧张地睁大眼睛,仔细聆听,网屋绞着树叶,不少缝隙漏进月光,她眼睁睁看见角落里那堆果子一动,又一动,缝隙里似乎有什么黑影一闪……

她数数果子,少了一个……过了一会儿果子堆又一动,她再数,又少一个。

景横波额头的汗出来了,紧张地瞧瞧对面的宫胤,宫胤的容颜在黑暗中是洁白的浮雕,没有任何变化。这家伙武功那么高,不是该耳聪目明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更要命的是,景横波忽然觉得,身上肌肤紧绷绷的,咽喉很干,一股火线从体内蹿起,呼啦一下就烧到了眼睛里!

她睁大眼看着对面的宫胤,忽然发现他的领口散了!他的领口原本由珍珠束着,珍珠用来制敌之后,领口自然散开,之前她一路忧心,哪里在意。但此刻,黑暗中,细碎月光下,紧张心情里,她忽然就发现了宫胤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化。

她死死地盯着那一线领口,如果说宫胤的脸在黑暗中像精美的浮雕,他的颈项就是一条洁白流畅的河流,河流延伸下是一片肌理平滑锁骨精致的肩颈胸膛……火灼灼地热了起来,咽喉干痛,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咕咚一声好响,吓了她一跳。

这声音惊醒了宫胤,他睁开眼就看见对面女色狼漂浮着的鬼火般的眼神。宫胤顿了一下,顺着景横波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领口,又想了下,伸手从旁边的藤蔓上扯下一段淡绿色的柔软茎叶,扯掉嫩叶,只留下绿茎……

然后景横波就看见他把这东西穿过了领口,绸带一样绕了一圈,再慢条斯理地一扯,拉紧,还系了个精美的结。景横波看着那个茎领结,胸中的熊熊热火如被冷水泼过,哗啦一声灭了。太丢人了!她觉得自己瞬间变身一只猥琐色狼,遇上禁欲冷冰山,求爱不得被嫌弃,偃旗息鼓灰太狼。

想当初她号称研究所第一美人、少男杀手,所经之处万男俯首,裙下拜臣无数,从来都是别人对她露出贪婪的眼神,她欲擒故纵游戏人间,今天这是怎么了?

一世英名晚节不保啊,崩溃!景横波目光发直向后一倒,僵硬地不动了。

人是安分了,心思却如潮水奔涌不绝,或者体内也有热浪奔涌不绝,冲得她面红耳赤,又似被无数小手抓挠,总不得痒处,眼前一幕幕都是他的优美如天鹅般的颈项,颈项下一线月光流水般的肌肤……

她紧紧抓住网绳的边缘,抠着那些细嫩的藤蔓,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许扑不许扑不许去不许去……”

不知何时茎叶都被扯完,自我告诫也变成了:“去?不去?去?不去?扑?不扑?扑?不扑?”

身后忽然有人扳她的肩。

她脑中轰的一声,理智决堤,唰地一个大翻身将人抱住,一边狠命蹭蹭蹭,一边伸手就去抽宫胤领口那个“绿叶领结”。

手指被握住,宫胤似乎冷哼了一声,哼得她魂飞魄散,只觉得哪怕一声哼也美妙如天籁。那绿色的“领结”好像成了她和他之间的天堑,她蹦起来试图用嘴去咬掉那一层阻碍,然后打算再一撕……下一瞬天地翻倒,她的脑袋不知何时已经塞在了某处网眼口。宫胤的声音响在她身后,“给我吐出来!”随即背后被一拍,喉间一阵响动,一块东西从嘴里滑了出来,她看得清楚,正是那紫色的果肉,居然没有完全消化。

她半张脸露在网眼处,迷迷糊糊里似乎看见一条短短的黑影一闪而过,隐约发出咕咕的笑声,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在她脸上轻佻地一捏——

景横波被吓清醒了,霍然睁大眼睛,待要看清楚,身子一沉,已经被宫胤拖了回来。

景横波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宫胤的脸就在她上方,此刻再看这脸和颈项还是美的,但忽然就没了刚才的冲动和急不可耐。她隐约似明白了什么。

“那紫色果子……”

“山林主人用来帮助繁衍后代的东西。”宫胤答得隐晦,景横波听得脸皮抽抽——动物专用的印度神油?难怪宫胤不肯给她吃,她还以为他抢占独食……

“不对,你吃得比我多……”

“我清心寡欲,从不色欲熏心。”宫胤端坐,神一样的风姿,“而且,你的容色实在也不足以令我失控。”

景横波发誓有机会一定要划花他的脸!叫他臭屁!叫他高冷!叫他蔑视!叫他装牛!说景横波丑者,虽远必诛!

宫胤垂下眼睫,将她的愤怒纳入眼帘,关起,锁住。

从不色欲熏心……他忽然就想到她翻身时宛如水蛇的双臂,哈在他耳侧灼热清甜的呼吸,那一刻忽然明白所谓柔若无骨媚若妖狐真的不是传奇话本子里的空话。一霎间肌体相触,似柔软的海波在身侧荡漾,每一寸都似乎忽然起了战栗,月光被战栗晃碎,化为无数细小的火焰钻进了身体。他用了很大力气立即把她推开,用了更大力气维持那一刻的冷漠和决然。然而直到现在,指尖颈侧,似乎还残留她天生馥郁的香气……

宫胤觉得自己一定是身体没有复原,出岔子了。解决心猿意马的一个重要办法,就是打碎一切美好的幻象。

“吃了那么多果子,你渴了吗?”他忽然问。

景横波觉得这句话非常奇怪且不合逻辑,然而这句话似乎提醒了什么,她猛地一下按住小腹,露出痛苦的神情。尿急!这下景横波傻了眼,她忘记了这个重要问题,两人困守在网内,无法离开彼此,生理问题怎么解决?

宫胤已经无比淡定地指了指角落里某处网眼,示意她在那里解决。随即他转过身去。

景横波的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红,最终抵抗不了腹部的疼痛,一步步蹭到角落边缘,一点点解决问题,肚子吸了又吸,生怕发出一点点声音。

为了避免有声响被他听见,她想唱歌,可是唱歌会失控,她只好说话。

“你怎么不需要?”

“我可以以内力尽量排出身体里的水汽。”

“那个……大号呢?也可以通过毛孔排出吗?会不会到时候你浑身都冒出黄色的……”尴尬之下比较容易胡言乱语。

“到那时我应该已经恢复一半真力脱困。”宫胤飞快地截断她恶心的话,脸色有点发青。

“呜呜呜,我要学武功。”景横波哭。

宫胤不理她。之前吃了那么多苦她不说学,为了撒尿才想起来要学武功,她的志向和决心也就这么回事了。好容易用一刻钟的工夫解决完,景横波窸窸窣窣地收拾,忽然头一抬,通过网眼的缝隙,看见对面站着一个矮矮的黑影,正对着她浑身发抖动作陶醉,那东西看见她看过来,猥琐地将小肚子一挺。

“啊!”景横波尖叫。那东西受惊,唰的一下蹿起来,长长的尾巴从景横波脸上扫过,钩住了上头一根树枝,荡了几荡不见了。

景横波的尖叫戛然而止,“猴子?”她眼珠子瞪得圆圆,这才发现树顶上无数蹿来蹿去的黑影。原来林子里的响动,不断闪现的鬼影,宫胤手里神奇出现又失踪的果子,都是这些来去如飞的猴子的杰作。

“你的猴子故事太精彩,”宫胤在她身后道,“它们来等着听结局。”

“猴子的结局是,”景横波转身,怒目圆睁,“它们终于找到了穿白衣用珍珠的贱人安陵容,一拥而上!”

被猴子闹了半夜,精疲力竭的景横波,骂完了之后还是倒头睡了一觉。

网屋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因为宫胤地方选得好,短期之内还是给他们提供了很多便利。想吃东西,猴子们会送果子来,宫胤居然好像能支使这些猴子,后来送来的果子便没有那种猴子版印度神油。想喝水,准备一个果壳,手臂从网眼一个角落伸出去,就能够到不远处一条浅浅的小溪。最重要的问题都得到了解决。

不过景横波还是不敢多喝水,因为每次嘘嘘都是一种尴尬的折磨。她后来才发现,宫胤指给她的嘘嘘地点,在离开水源的另一个角落,那里有树根天然生成的下行的沟,排泄物自然地流了下去,也不会有气味脏着他们。说明这事儿宫胤在做网屋的时候已经想到了,并作出了妥善的安排。

景横波表示她爱他的高智商,更恨他的高智商。

不过她还是有件忧愁的事,大号呢?大号怎么解决?好在吃的东西少,第一天没什么需要,大部分时间她在睡觉宫胤在调息,眼看着宫胤气色转好,她想或许第二天他就能恢复大半,斩断这见鬼的网。

至于救兵,她也问过他了,从地形和山林密度来看,运气好的话七八天能得救,运气不好一辈子遇不上也有可能,还是得自己走出去。

景横波心急如焚,为此不惜放下身段,她看他右手骨折,左手似乎也有拉伤,为了他尽快康复,表示愿意帮他按摩。

宫胤的回答是立即停止调息,赶紧抽了几根嫩条,将自己的袖口什么的再绑紧一点。

景横波的厚脸皮一阵红一阵白,在肚子里大声咆哮:老娘没打算强奸你!

好在禁欲的宫大神虽然动作不给她面子,却也告诉她,他恢复得很快,两三天就可以想办法解网。一天工夫两人都和猴子混熟了,这林中的猴子们十分聪明,景横波甚至教会了猴子从一数到五,并根据比手指数目多少的方式来分最好吃的果子,当然,这种只有四根爪子的猴子们每次都输。

这段时间内景横波和宫胤都没停止破网的试验,发现这网绳虽然有伸缩性,却当真结实,水不能泡软,火不能烧断,利器切割不能斩分毫。宫胤使用内力可以将其最大限度地扩展,但扩展到一定程度就再无变化,依旧不会断,网眼也还是不能让人进出。

景横波为此很有点烦躁,这天傍晚继续试验时,手指用力过度,啪地折断了一根指甲。裂指甲滋味不好受,景横波捧着手指鬼哭狼嚎,心疼自己养了好久精心护理的长指甲,断裂的指甲处渗出一点鲜血,她恨恨地蹭在网绳上,转头捧着断掉的指甲伤心地哭去了。

忽然宫胤伸手捞过那一截染了血迹的网绳,放在眼前仔细地看。景横波哽咽地道:“我知道你心疼我受伤,不过你不是更应该捧住我的手给我吹吹吗……”

“这网绳有变化。”宫胤好像没听见她叨叨,忽然道。景横波凑过头去,看了半天,“啊?没有啊。变红了?我的血好艳。”宫胤挪了挪身子,离这个超级自恋的家伙远一点,才指了指网绳,“断了一丝。”景横波扑在绳子上,眼睛都瞪瞎了,也没看出来手指粗的网绳,哪里断了一丝。这一丝到底是怎么个一丝?不会真是头发丝的丝吧?

不过宫胤既然发现断了一丝,那就一定断了,景横波虽然嘴上永远不会承认宫胤的权威性,关键时刻还是愿意相信的。

“你是说,鲜血能令网绳断裂?”她的眼睛亮了起来,终于找到办法了!

“嗯。”宫胤的下一句话扑灭了她的美好愿望,“你的一滴鲜血,令绳子断掉了大约头发丝的十分之一厚度。”

景横波换算了一下,发现最后的结果数字十分恐怖。

“而且可能还需要一定时间的浸泡才行。”宫胤又补了一刀。

景横波又抽一口冷气,忽然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说……”她小心翼翼地瞟着宫胤的神色,“渗透、浸泡导致这绳子完全断裂,所需要的血量大概有多少?”不会需要一个人的血量吧?

宫胤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看得她遍体生寒。

“杀了你应该可以。”

她就知道是这个答案!景横波跳起来,去够顶上的高跟鞋。

“你干什么?”宫胤把她拽下来。

景横波不说话,跳脚往上蹦——高跟鞋是目前她身上唯一可以称作“凶器”的东西了,她要取下来自保!宫胤一定会半夜杀了她,用她的血泡断绳子,她会在网中死不瞑目,从此永远孤独地困在这一片人迹罕至的山林中……

“下来!”她再次跳起的时候,宫胤抓住她的小腿,一把将她拽了下来,景横波掌握不住平衡,跌倒在他怀中。一只高跟鞋落了下来,砸在景横波屁股上,一半网也随之落下,将两人半边身子立即捆住。

不过两人暂时都没有注意到这样的变化。两人都有些发愣。景横波埋头在宫胤怀里,一时不知身在何处,鼻端有淡淡奇异的香气,非花非草,却纯净好闻,隐约还掺杂几分草木的涩香,洁净里便多了几分硬朗。她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气。

宫胤有点发怔,女子光滑的头发正顶着他下颌,滑溜溜地微痒,似乎还听见怦怦的心跳之声,也不知道是谁的。他只觉得手掌间温软,这才惊觉自己好像还握着她的小腿,赶紧放手,手微微一抬,忽然又触着什么,隐约听得景横波啊了一声,他触电般赶紧又收手,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又碰触了不该碰的地方。

黑暗中景横波抬起头来,脸颊似乎微微红了,她本就乌发如浪,眉色如黛,唇色如火,容色十分艳丽。此刻眼眸晶亮,泛琥珀美酒般的光,衬这一抹难得的粉酡,艳中便多三分娇,令人心惊。

宫胤目光所及,又是微微一顿,这一顿极其细微,随即他眼底掠过复杂之色,扶住景横波的手,下意识向外一推。这一推却没推动,半边网绳已经收缩捆住了两人,宫胤正要重新撑网,忽然头顶树叶如海浪狂响,唰唰的风声从林子深处穿出,伴随着一阵阵惊惶聒噪的猴子尖叫,越来越近。

四面的猴子似乎也被这样的惊慌感染,狼奔豕突逃窜,景横波的脑袋和身子接连不断被猴子的大脚丫子踩过,不断有折断的树枝砸在她身上。

“神经病!”景横波破口大骂,“好端端地发什么疯!站住!给我站住!哎哟,还敢踩我!哎哟,混账,你敢踩我的脸……哎哟,好臭!”

一股腥风吹来,臊臭味浓重,张口大骂的景横波险些吐出来。

“闭嘴。”宫胤忽然按住了她的唇,“有猛兽!”景横波一声“啊”被堵在了喉咙口,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个噩耗。她转头看看黑洞洞的林子深处,再低头看看自己和宫胤的造型,顿时眼前一黑。

猛兽出动,网屋被毁,两人困在网中束手束脚,怎么逃生?除非一击必杀,否则就算伤了豹子也不过是自己找死。但这样的姿态和限制,连胳膊都挥不出,怎么可能一击杀兽?

就算网屋没毁也没用,缀满树叶的网屋只能骗骗猴子,绝对瞒不过嗅觉灵敏的虎豹之流。

想到两人被困在网中无法施展手脚,被豺狼虎豹隔着网眼一抓一块肉,一撕一大条……景横波就觉得不如还是自杀算了。

“我们必须先上树。”宫胤这时候声音居然还是平静的,景横波怀疑他的心是不是铁做的。

“对对,上树!”景横波眼睛一亮,抱住树就往上爬。她小时候爬过树,虽然后来为了形象不肯再爬,但此时危急时刻,也不必顾虑那么多了。

爬上一米,感觉到身下拖曳的力量,她低头一看,宫胤居然还在原地没动,顿时火冒三丈。两人困在网中,可以做小范围动作,但必须一起动作才行,否则就成了她拖着宫胤爬树,哪里能爬得上去?

“作死啊你?”她用脚蹬树皮,破口大骂,“还不快点上来?”

家世和门第的区别(家世和世家区别)

宫胤仰头看她,眼珠子清亮干净,清泉里的黑石子一般,景横波听见他淡淡地道:“一,二,三……”第三声还没到,哧溜一声,景横波滑了下来。砰的一声,她摔在地上,被不知什么玩意硌得腰痛,她躺在地上,瞪着上头的树,“树上什么玩意?好滑!”

“这种树会分泌树脂,时间久了在树干上糊了一层凝固树脂,很滑很硬,很难爬。”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景横波悲愤地揉着腰,又庆幸不是脸着地。

“与其花时间和二货解释,不如让她自己领受教训。”宫胤道,“省时,省事,省我的精力。”

“你是应该尽量保存精力,”景横波恶毒地道,“不然我担心你能不能坚持一分钟。”

“什么?”智慧绝顶位高权重的某人,过往几十年中大抵没有人和他说过这么过分的话,以至于一时没反应过来,然而转眼,景横波恶毒的眼神和她目光贼兮兮扫向的地方,就让他明白过来。

对此他的回答是将景横波一把抓起顶在网的边缘。

“你干什么?”嘴硬胆怯的景某人惊慌地问。

第18页 :第十七章 默契

第十七章 默契

“你攻击我,我却不打算攻击你。”宫胤在她耳边慢条斯理地道,“我倒想看看你最引以为豪的女性美色,有没有可能在豹子面前坚持超过一分钟?”顿了顿,他若有所思地道:“虽然我不明白一分钟是什么。想来是时辰计算方式。从你的恶毒表情来看,想必不会很久,你应该可以的。”

“我勒个去!”景横波反手一把抓紧他的衣袖,“这么缺德冒烟的事儿你也能干得出来?啊啊,你还真顶上了……啊啊我错了……啊啊救命!啊啊再不放手老娘死也拉你垫背……”

尖叫声特能吸引兽类,一大波猴子呼啸地来了,一大波猴子呼啸地过了,在两人身上留下无数的脚印。

宫胤忽然一招手,踩着网欲待翻身上树的猴子们,身子便似被定住,吸在网顶上动弹不得。景横波停止挣扎,眨巴眼睛看着。风越来越臭,咆哮声近在耳侧,伴随着枝叶被豹子狂奔卷断的脆响不断接近,网上被困住的猴子越发惊慌,吱吱喳喳地叫成一团。

宫胤忽然放手,景横波向下落了落,随即宫胤抓住景横波的手臂,把她又往上一拎。

景横波瞬间一起一落,眼睛里晕出蚊香圈。猴子们却像得了旨意,垂下的爪子抓住了网绳,齐齐向上一拎。

十几只猴子顿时将网拎了起来,飞快地往树上移动,两人被迅速卷了上去,景横波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惊喜地咯咯笑,终于肯赞宫胤一句,“啊哈!你真是奇思妙想!”确实奇思妙想,利用猴子们爱模仿的天性,只是一个动作,便让猴子们主动拎起了网袋。轻轻松松上了树。

底下一声嘶吼,粗哑浑厚,整个山林都似在簌簌颤动,属于猛兽的雄威震得遍山翠叶纷飞,夜色都似要碎出黎明的鱼肚白。

景横波一低头,就看见底下灌木丛间露出豹子的油亮的背脊,斑驳带圈的黄黑花色似一双双残暴的眼睛,在夜色中灼灼逼人。豹子扑到树下却没有找到意想中的猎物,爪尖抠地,身子后拉,尾巴钢鞭般竖起,发出一声愤怒的长吼。

老树都似在震动,景横波心惊胆战地提醒宫胤,“亲,千万别手软啊,千万别松手丢下我啊,你一丢,猴子也丢,咱们正好落到豹子嘴里……”

话音未落,宫胤手一松。猴子们眼睛一亮,齐齐爪子一松。

“呼。”景横波的提醒伴随尖叫被风堵在了咽喉里。刚上天堂,便下地狱,她一低头,就看见底下豹子正好抬头,眼底目光似有惊喜,随即张开了血盆大口,守株待兔地等待猎物自投豹口,雪白的尖牙光泽惨白,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可以看见左前方那一颗门齿上挂着的一缕鲜红的肉丝……

景横波在这一瞬间脑子里还非常清醒地骂遍了宫胤的祖宗八代。拎上树就是为了顶她下来,他现在把她顶在前面迎上豹子的大嘴,等豹子把她一口咔嚓之后,他就可以逃生,好毒的算计!下辈子她不把他抽筋剥皮煎炒烹炸她誓不为人……

“嗷。”吼声惊天动地,豹子嘴里腥臭的气息快要熏晕了景横波,那只好运的豹子,不再试图上树,在原地目光灼灼等待自己的天降美食。

两丈……一丈……三米……两米……一米……景横波感到自己的手指已经快要碰触到豹子的齿尖!她恨自己怎么还不晕?

“嘶。”仿若毒蛇吐芯般极轻微的一声。景横波在那一霎神奇地看见一道亮光,也似毒蛇的白色的芯子,自她的身后穿出,擦着她的脸颊零点零一公分处掠过,只一闪,便没入了豹子的左眼。

下一瞬她被狂喷的鲜血糊了一脸。再被豹子惊天动地的咆哮声险些震聋了耳朵。最后一霎她坠落,一头撞在豹子的头上,竟将那豹子撞翻,翻倒的那一霎她看见一根细细的东西顶天立地在豹子的咽喉正中,再从豹子颌下穿出,一道细细的血泉如黄河之水绵绵不绝,将旁边的小溪染得通红。

那一“剑”,从豹子左眼刺入,穿过豹子喉咙,再从下巴穿出……她瞬间理清了形势,不再觉得豹子的鲜血腥臭难闻,反而慢慢地兴奋起来。这是安全了?

原来宫胤一开始就没想逃,他利用猴子把她拎上去,再顶着她冲下来,是为了隐在她身后,借助这凶猛的冲力,给豹子必死一击?否则,那极细极细的剑,这网的束缚,实在很难给豹子必杀一击,豹子伤而不死,凶性大发,他们才会必死无疑。

刹那之间,危机当前,他怎么想到的?

景横波有一丝佩服,正想从网中爬起,避开豹子的污血,忽听一声:“小心!”一双手臂伸过来,抱住她骨碌碌一滚。

嗷!一声愤怒且绝望的大吼,震得地面叶子横飞,一双巨大的寒光闪闪的爪子啪一声狠狠抠入景横波身侧地面,离她腰侧仅有半寸距离。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宫胤及时抱着景横波滚开,景横波现在就已经开膛破腹。

景横波浑浑噩噩地睁大眼,看见那豹子愤怒地拔出双爪,带起脑袋大的坚硬泥土……

“赶紧滚啊!”景横波一声尖叫,用力反抱住宫胤,二话不说,滚!滚过树根,滚过泥地,滚下矮坡,滚过浅溪,滚断无数花花草草枝枝叶叶,两人的合作从未这么紧密默契,两人的眼底不断飞旋着鲜红的血和黄黑色的皮毛的光,那只濒死的愤怒的豹子不甘心地追击,洒着血跃过一道道树丛,似一支出弦凶猛后继却无力的箭,在快要扑倒那两只捆着古怪东西的阴险人类之前,忽然发出了一声绝望的长号。

砰!豹子从半空重重坠下,浮土震起半天高,再黄扑扑地落了两人一脸。

“呸呸呸。”景横波连连喘息又连连吐土,忽然嘴被一双手捏住。

“你吐到我脸上了。”大神冷冷地道。

景横波不能说话,噘起嘴儿。她现在心情很好,想和他“大功告成,亲个嘴儿”。

宫胤立即放开了她的嘴,用手掌压住。坚决断绝她的偷香可能。手掌压住了景横波的鼻子,她呼吸不畅,便用舌尖在他掌心画个圈儿。

宫胤触电般立即松开手,景横波却是一脸亏大发的表情,瞪着他道:“完了,我忘记你好像几天没洗手了,还有嘘嘘之后也没洗手……”

“我没有!”宫胤说的不知道是没嘘嘘还是没洗手。

“我闻闻?”景横波凑过鼻子。

“不要用你的肮脏的肌肤碰触我。”大神又开始毒舌。

“哦?”景横波瞟他一眼,“那你为什么又要紧紧地碰触着我肮脏的肌肤舍不得离开呢?”

宫胤顺着她的眼神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压着她,赶紧一个翻身翻下来,不说话了。

景横波首次告捷,心情畅快,“哈!哈!哈!”大笑三声。笑完,便听见“嘣、嘣、嘣”三声。景横波吓了一跳,险些以为自己运气过度,泄露肚中之气。随即她便看见宫胤慢条斯理又十分优雅地站起来,掸掸衣袖,一根发黑的绳子落下。

景横波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网绳,被豹子血浸透了……断了?啊哈,终于断了?她终于自由了?终于不用和这个家伙没日没夜绑在一起受他欺负了?

欣喜之余不知为何又有点小失落,尤其是想到后一点……

她爬起身来,果然网绳被大量鲜血浸润,纷纷断裂。景横波这才明白先前宫胤冒险对豹子凌空击杀,原来不仅为了自保逃生,是为了解开束缚一劳永逸。

所谓牛人是不是就是这样,每做一步,都想好了后面的好几步,做一件事从来都不只为一个目的?

看着被鲜血浸得发黑的绳子,想着这网原本是为了让她和宫胤的血这样染红绳子,她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个寒战。一瞬间再次萌发了逃离的想法。没别的,这些人太可怕,心思太深斗争太烈,她玩不起。当然现在不能说这话,莽莽丛林她还指望靠着宫胤走出去。

宫胤走到不远处豹子的身边,从豹子咽喉下抽出一根细细长长的东西,也不知道他在手中怎么盘弄的,转眼那东西就不见了,景横波愣是睁大眼也没发觉那是什么,以及藏在了哪里。想来这样的人物,身上总有些保命的东西,珍珠是,这一点细细的东西也是,所谓位高权重祸也深,景横波觉得没意思得很。

抬头看看茂密的森林,她有点发愁,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要怎么走出去?这山面积这么大,一两个人进入如针入大海,宫胤那些属下又要怎么找到他们?

“走吧。”宫胤回头看她。

“去哪里?”

“休息一下。”

这回找到了一个山洞,依稀就是一开始她看见的那个洞,远远地就闻见浊臭熏人,洞口满地兽骨,应该就是原先那个豹子的窝。宫胤忽然停住脚步,随即一根碎骨闪电般从洞口射了出来,伴随着一阵挣扎厮打之声,几簇毛悠悠飘了出来,落在景横波的手指上。

景横波抓着那毛瞅了瞅,有黄黑色的豹子毛,也有一些白毛,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毛,洞深处传来的声音呜呜作响,似有喘气之声,像是一堆东西在翻滚打架。

景横波立即向外走,她可不想面对豹子打架。宫胤却不动,眼神似乎还有几分兴趣。忽然一声凄厉尖叫,洞口黄光一闪,一只豹子冲了出来。

景横波吓了一跳往后一退,险些踩到宫胤的脚,宫胤一伸手拎住她衣领,“安静!兔子都比你稳重些!”

“你才兔子,你兔儿爷。”景横波哼一声,这才发现那只豹子体形很小,还是只幼豹。

又是几道光芒闪过,景横波分明看到了一只兔子,她瞪大眼,看着兔子板牙一亮,狠狠地咬在豹子屁股上,咬得那幼豹嗷的一声嚎叫。

景横波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做梦呢这是?兔子咬豹子?

灰光一闪,洞里又蹿出来几只狍子,都是一些弱小无害的吃素小兽,竟然当着他们的面,围攻起那只幼豹,辗转腾挪,杀气纵横,景横波下巴越来越垂,眼珠子满地乱滚收不回来。

宫胤忽然道:“看!”顺着他指的方向,景横波这才看见一只白毛的小兽,躲躲藏藏在那些发飙的兔子、狍子之后,身形极快,动作极鬼祟,并不上前作战,却时不时抽冷子冲出来咬上一口。几次三番之后,景横波这不通武功的人也发现,这只小兽每次出手,必定是在豹子进入死角或者动作用老无法反击之际,下口坚决,动作精准。那些兔子狍子,眼眸赤红,动作凶猛却僵硬,虽伤痕累累却悍不畏死,只知道一次次地冲锋,瞧来很有几分诡异,倒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一般。

一场架虽是幼儿级别,却也打得翻翻滚滚毛皮纷飞,景横波连呼精彩。只恨手机不在身边,不然必得拍视频发微博火上一把,赚个“新浪V”。

众弱兽围攻之下,豹落平阳被兔欺。忽然那白毛小兽一声尖嘶,电闪射出,一口咬在豹子后颈,幼豹连声惨嚎,拼命甩头。那小兽却自有一股狠劲,死咬不松,小小身子破麻袋般被甩出虚影,景横波看得头晕。

忽然豹子一声凄厉惨叫,猛力甩头,小兽唰的一下被甩了出去,眼看便要撞上嶙峋山壁——砰!不是血肉横飞的脆响,是软肉撞上软肉的闷响。小兽眼珠子里冒出黑色的旋涡,晃了晃,一头栽倒在景横波胸前不动了。

景横波笑嘻嘻地拎起这家伙,她刚才瞬移,挡在了山壁前,把这奇葩玩意救了下来。此时上下一打量,不禁咦了一声。

“怎么是紫毛?”此时才发现小兽只有短短的尾巴是白色的,身上的毛发出银紫色的光,整体像一只肥短的狸猫,眼珠子圆大得像戴了美瞳。除去爪子特别尖锐之外,百分百一个萌货。

景横波皱起眉,她记得之前看这小家伙明明白白一团白,为什么现在变成这颜色?

地上倒霉的豹子已经死了,还有那几只疯狂的兔子、狍子,一番激战后都力尽而亡。死时都踉跄行走两步倒地,姿态舒展。景横波瞧着那些小兽,恍惚竟觉得它们是在笑的。

这感觉太诡异了,她打个寒战。但不知怎的,抱着这诡异的小兽,她心情也忽然变好,特飞扬特激动的感觉,似乎很想逮着什么咬一口。

她回过头来,盯着宫胤的喉结,咕咚咽了口唾沫。宫胤那模样,似乎又想拿根茎叶穿领口守贞了。不过他的眼神一直盯着景横波怀中那小兽,小兽仍然晕着,短毛脸颊舒舒服服地紧紧贴着一线天。

宫胤的眼光太执着,景横波挺挺胸,期待地问他:“深吗?”

宫胤的眼光立即唰地滑过去,注视远处一棵树的树梢。

景横波心情大好,抱着小兽昂然而过,擦身而过时听见宫大神对那树轻声道:“何止深,都八字形了。”

……

山洞里满地血迹不能住了,两人只好在外休息。景横波愤恨着那句“八字形”,坚持不睬宫胤。宫胤似乎也无所谓的样子,自己吃了一个野果,忽然道:“这东西叫腓腓。”

一句话便成功勾引了景横波的好奇心,她立即忘记刚才的置气,凑过头去,“狒狒?你蒙我吧?狒狒和这可不像。”

“《山海异兽志》云:霍山有兽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腓腓,养之可以已忧。”

“听不懂,说人话。”

“腓腓,如同狸猫,白尾,颈下有如同马鬃的白色长毛,养了它可以解除忧愁。”宫胤难得这么有耐心地翻译。

“抽象。”景横波抚摸着还在晕的腓腓的毛,“什么养它可以解除忧愁?怎么个解除法?”

“山海志说得笼统,也许是暗指这兽的奇特本事。毕竟之前也没人见过这东西。”宫胤看了看四周的兔子、狍子尸首,“这些兔子、狍子本身就有伤,估计是给母豹捉来,给幼豹追逐扑戏练爪之用,玩腻了再吃掉。谁知道这里面混了只腓腓,这只腓腓趁母豹不在,蛊惑兔子、狍子对幼豹发动进攻,自己躲在后面偷袭……厉害的小家伙。”

“说得神乎其神,这是猫不是人。”景横波撇撇嘴,拎起腓腓上看下看,不肯信。

“喂,我叫你非非好不好?或者菲菲?霏霏?你是男的还是女的?男的叫非非女的叫霏霏如何?”她抓着小兽倒过来东瞧西瞧,“公的?母的?哎,宫胤你帮忙看看啊,我认不出来这是不是小丁丁。”

“女性之耻。”宫胤坐过去一点,捡起一只兔子剥皮。

“你最好离它远点,这种异兽不是可以收服的。”

“我可救了它一命。”景横波嗤之以鼻,“你嫉妒我捡了宝,想叫我自己放弃?没门!”

宫胤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下手剥兔子更快了,还将两块兔皮完整地放在一边洗净风干。又采了一些柔软的枝条,在编着什么。

景横波看他手指灵巧如翻花,很是好看,虽然不肯靠近,眼角却一次次地偷瞟。不一会儿那东西就在宫胤手中成型,原来是一双草鞋。景横波没见过草鞋,但也感觉这一双打得挺精美挺结实。

她有点想笑,想不到宫胤这样清贵得要命的家伙,居然会这一手乡人技艺。

当她看见宫胤还裁切了两块风干的兔皮,将皮毛的那一面向上,垫在鞋子里时,更加想笑了。这回变成琐碎老婆子了。

当被嘲笑的琐碎宫婆子,将完工的草鞋向她面前一递时,她终于笑不出来了。

“呃……给我的?”

“我的名贵皮靴,不能穿在你这样的白痴脚上。”有种人就算做了好事都让你没法承他情,只想把草鞋塞他嘴里。宫胤就是。景横波忍了又忍才接过草鞋,宫胤的鞋子已经还给他了,毕竟大了些,穿起来不方便,她的高跟鞋又实在无法应付这样的山路丛林,她需要这双鞋子,硬气不起来。

鞋子大小很合适,兔皮柔软,她站起来走几步,觉得浑身松快。景横波向来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一码事归一码事,还是笑嘻嘻和他道谢:“这鞋子虽然丑了点,可做得真舒服,你一个世家公子哥儿,怎么会做这个?”

“谁告诉你我是世家公子哥?”宫胤淡淡地道,“大荒人都知道我贫苦出身。”

“哦。”景横波偷偷瞟他,心想这小白脸贫苦出身年纪轻轻怎么爬到如今高位的?她想了半天,一个念头闪过,恍然大悟一拍手。还用想吗?吃软饭呗!肯定是前任女王被他美色蛊惑,为他夜夜笙歌不早朝,把国家大权都托付给了他,才有他今天篡权夺国的地位……小说都这么写的!嗯哼,美色误国啊。

景横波推断完毕,呆站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心里有点发堵,直到鼻端嗅见一股焦煳味道,才反应过来。

“哎!你把兔子烤煳了!”

树枝串着的兔子一边没熟一边焦黑,宫胤将兔子从火上撤下来,光洁如雪的脸颊上,难得地似乎有了微红。还好还有一只兔子,景横波熟练地拿过来在火上烤,一边在旁边的草丛中搜寻,忽然目光一亮,喜道:“居然有香茅草!”

香茅草可以作为调料做烧烤,是傣家人和泰国人最爱的烧烤调料之一。景横波虽然对厨艺一窍不通,不过和文臻待久了,偷吃她的东西太多,多少也知道些。她采了些细细长长的香茅草叶子,这种叶子发出一种天然浓郁的柠檬香气,景横波用香茅草捆住兔子,在火上慢烤,奇特的柠檬香气氤氲开来,她贪馋地嗅了嗅鼻子,又有点遗憾地道:“可惜没有盐……”

宫胤一直静静地看她动作,乌黑的眼珠子清而高远,像森林梢头明净的天空。

“你怎么会烤兔子?”

“你怎么不会烤兔子?”

两声出于一声,随即两人都闭嘴,顿了顿,再互相望望,景横波呵的一声笑了,宫胤虽然没笑,神色也柔和了不少。这还是两人相遇以来气氛最为和谐的一刻,没有争吵和针锋相对,反而生了淡淡的默契。空气宁静,连火光都姿态温柔。

景横波翻烤着兔子,心想好歹一起出生入死了一回,这家伙终于有了点人味。

“你……”

“我……”

又是同出一声,两人又一顿。

“你先……”

“你先……”

景横波哈哈笑起来,前仰后合,手里的兔子险些捣到宫胤脸上去。宫胤伸手按住,注视她的明艳笑意,从眸中一直点染到眉梢,心中忽然微微一动。

  • 评论列表:
  •  闹旅婉绾
     发布于 2022-08-28 10:54:43  回复该评论
  • 着玩的,就是来警告她别耍小心思的。景横波叹口气,也懒得再辨认地点了,反身躺下。现在她觉得,以毒攻毒才是唯一法子。黑衣国师和宫胤都是国师,前者明明已经到了三水,却没有出现,反而是宫胤带走了她,随即宫胤和自
  •  闹旅擅傲
     发布于 2022-08-28 08:08:25  回复该评论
  • 你调走了?调走他们,你又不许我出门,我有什么需要怎么办?”宫胤对她伸出手。景横波又一呆——这是干吗?“盆。”景横波差点要掏耳朵——听错了吧?她低头看看他的手,细腻洁白,纹路清晰,手指修长,指节优美……属于大荒第一人的手。这只手在等着她的盆?“你不是要洗脸吗?”他语气冷而自然,“不拿
  •  馥妴寺瞳
     发布于 2022-08-28 08:42:48  回复该评论
  • 树!”景横波眼睛一亮,抱住树就往上爬。她小时候爬过树,虽然后来为了形象不肯再爬,但此时危急时刻,也不必顾虑那么多了。爬上一米,感觉到身下拖曳的力量,她低头一看,宫胤居然还在原地没动,顿时火冒三丈。两人困在网中,可以做

发表评论:

Powered By

Copyright Your WebSite.Some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