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页 :基本信息
基本信息
作者:克雷格•查尔兹(Craig Childs)
译者:韩玲
书名:遇见动物的时刻(精装纪念版)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上市时间:2015.6
内容介绍
克雷格•查尔兹大半生都在荒野中探险,在《遇见动物的时刻》一书中,他写下自己与30多种动物的偶遇过程——在美国大峡谷被大角羊追逐,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的海岸与鲨鱼一起浅游,在空中观看游隼以每小时二百英里的速度表演特技,在水洞边与美洲狮展开激烈的对峙,在犹他州的沙漠感受一只灰熊的孤独和足迹……他了解每一种动物的生活习性和动物王国蕴含的野性之美。每一次相遇,他都将自身还原为生命的原始状态,去感受自然界的生存、繁衍、搏斗与死亡。他的优美文字深深唤起了人们对失去的天空、原野的记忆以及对生命的好奇和敬畏。
作者简介
克雷格•查尔兹(Craig Childs),博物学家、冒险家、沙漠生态学家,当今美国最优秀的自然主义作家之一。出生在亚利桑那州,母亲热爱野外探险,父亲喜欢威士忌、枪和梭罗。青少年时期,靠着做河流向导、加油站服务生、新闻记者的收入,开始了野外探险生涯,拥有“所罗门王的指环”,能只身深入丛林,用眼神、气息、动作与野生动物进行无声的长谈。他把这一切形诸文字,写作主题广泛,涵盖生物、地质、历史、艺术、文学与民俗文化等,文字深沉、隽永、诗意且悲悯,曾获2008年盖伦•洛威尔探险艺术奖,2008年、2013年西格德•奥尔森自然写作奖。现与艺术家妻子和两个儿子居住在科罗拉多州的西马鹿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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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博物学家、冒险家、美国当代最优秀的自然主义作家之一克雷格•查尔兹代表作;
★作者只身深入荒野丛林,与三十多种动物屏息相遇,展现了动物富有神性的一面,给人以无尽的启示。他了解每一种动物的生活习性和动物王国中蕴含的野性之美,他的优美文字深深唤起了人们对失去的天空、原野的记忆以及对生命的好奇和敬畏。《洛杉矶时报》把查尔兹的文字比为“纯氧气”。
★获2008年盖伦•洛威尔探险艺术奖,先后于2008年和2013年获得西格德•奥尔森自然写作奖。《纽约时报》《人物周刊》《出版人周刊》《科克斯评论》等权威媒体怒赞推荐;
★荒野行者的胆识,科学家的精神,万物平等的情怀,扑面而来的沧桑诗意;
★精美双封,设计独特,护封正背印刷,可随意翻折,七款封面图自由随心变换,送给热爱动物的你。
★《万物有灵且美》系列插画师友雅12幅炭笔佳作,呈现遇见动物的时刻,野性与温柔并存的自然灵气。随机附赠2张精美炭笔手绘卡片(共12款),值得收藏。
★动物的生活在臆想之外。它远远超出了科学论文和营地篝火旁故事的范围。它像呼吸一样真实。它像孩子的语言一样意义重大。——节选自本书
★献给每一个热爱动物的孩子和大人。本书会改变你的动物观。
媒体评论
本书不适合一口气读完,读完一篇,要回味一会儿,或者走出门外,看看树和鸟,回来再读下一篇,直到,那些高贵的动物们及那片荒野都住进了你心里。
——本书编辑推荐
查尔兹迷人的文字,给阅读带来无限的快感和想象,呈现给读者的是生动丰富的动物生活以及萦绕于心的美。
——《出版人周刊》
查尔兹有一种天赋,能把迷人的科学事实编织进引人注目的叙述当中。他的书不仅仅促使你分泌肾上腺素,也是一种教育。
――《洛杉矶时报》
查尔兹的伟大才能在于,先激起我们对于动物的奇异与美丽的兴奋感,然后通过指出它们的弱点,唤起我们保护动物的天性。书中的每一篇文字都是一次私人的邀请,呼唤我们走出门去,去歌颂长着毛皮、羽毛或者鳞片的众生。
――《科克斯书评》
他是一个诗意的作者,每一个字都渗透了他对于野生动物和它们家园的爱与尊重。
――美联社
科普不是这本书的重点,否则你就像是在看Discovery的节目。它的文字即使是在喧嚷的公交上,看上半页已然觉得穿越到了山林之间。
——读者 轮回之树
《遇见动物的时刻》当然是一本可以一读再读的书,可以读到自然,读到动物,读到优美的景色描写,读到生物地理知识,但这些都不是唯一的。对我而言,如果说这本书有一种唯一的意义,那就在于,这是一本让我重新思考自己动物观的书。
——读者 owner
最最爱的书,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荒野的气息,我们祖先也曾游荡在自然中与动物为伴,相信我的灵魂也烙下了他们的印记。
——读者 星夜
第2页 :序 大蓝鹭(1)
序 大蓝鹭
很小的时候,天还没亮我就会醒来,抓起床边的小背包就向外走。包里装着一个线圈本、一支削好的铅笔、用纸袋包好的早餐,还有一个从旧货商店买的按键超大的录音机。我走出家门,穿过四邻八舍,来到一片满是红翅黑鹂的田野边。在这里,我掏出录音机。鸟儿们殷勤而无序的声音像股票市场上四起的叫嚷。我按下录音键,静静地听着。
随后我继续走到其他地方,录下其他树下鸟儿的叫声。我慢慢嚼着冷硬的吐司面包,记下时间、地点和鸟的样子。我的字很难看,歪歪扭扭的,典型的小学生字体,真希望能把字写得像大人一样。时不时地,我会用铅笔画个圈,让它看上去像连笔。我一条条做着记录,一行不够的话,便把单词的最后一个或两个字母放到下一行。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像其他所有事一样重要。而我呢,仿佛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仿佛我很了解鸟类。可是实际上我并不了解。我只知道它们会飞,而且飞得很漂亮。我咬着铅笔,若有所思地“嗯”一声,学着我所见过的那些大人样。
我带着录音机,在科罗拉多州落基山脉以东的田野中走着。一天中这么早醒来,是很少见的事,感觉像是自己的生日或是感恩节。以前我从来不知道日出这么绚烂,不知道当它照在你面庞上的时候,你都能切实触摸到色彩的样子。我幻想着跑到树林里去,变成流浪者,变成隐士,可是很快六十分钟的磁带就录完了。我回到家,再次吃了顿早饭。
几十年的时间里,我从未听说过约翰•詹姆斯•奥杜邦、阿尔多•李奥帕德、安•兹温格。几十年的时间里,我摸索着走近大地,非常显眼地暴露在灰熊和蜂鸟面前,拂去道路上的尘土,肚子贴地穿过森林去看动物。我的卡车埋在新墨西哥州土路上没过车轴的沙堆里。我成为北美沙漠里的水源向导,带着城市里来的年轻学生到荒野中去,教他们如何通过气味找到郊狼,如何让塔兰托狼蛛爬过自己的手掌。我攀缘于峡谷之间,寻找着所有的恐惧、沉寂和荒野中驿动的绝妙生灵。
现在我经常出去行走。有时候上百公里,一连几周、几个月环绕山脊或顺着峡谷跋涉。更常做的是一个下午走上四百米,在树林间穿梭,找个软和的地方坐坐。我的眼睛总是习惯性地去留意各种形状和动静,如果能看到任何动物,那全都是不期而遇。不知道老练的追踪者是如何去做的——选择一种动物,然后找到它。我选择了郊狼,找到的却是滂沱大雨的一天。选择了麋鹿,找到的却是鹿鼠。正蹲着察看美洲狮的脚印呢,美洲狮却一下子从我背后跃出。
要看到动物,你首先必须保持绝对静止。你也许要在街道涵洞的黑暗中蜷上三个晚上,才能看到浣熊来了。你也许要在冻原上赤身坐着,然后才能看到灰熊。或者,你只是需要亲自到那里,在高速公路上开着车,突然一队背部通红的火蜥蜴不紧不慢地从路的一端爬到另一端。这个时候你必须离开汽车,在公路上四肢着地趴着。不过要小心,不要碰到它们,因为指纹上的弱酸会腐蚀它们的背部。当你和某种动物不期而遇,也许会像响尾蛇的吱吱声一样让人吃惊而迅速。也许你都有时间记录下风向的变化和每天光影的移动。
第3页 :序 大蓝鹭(2)
每次我见到动物的时刻,都像是利刀戳进了布料。从这些刺戳的洞中我能够看到第二个世界。那里有关于进化、饥饿、死亡的故事。其中还穿插了物种历史、猎捕者和猎物之间的关系,穿插了如同雪地中的血迹般那样玄妙的生命。我曾与野生动物保护部门了解这方面情况的人交谈,曾在发霉的博物馆地下室里一堆堆头骨和骸骨中翻找,阅读实地生物学家的报告。但是,故事扣人心弦之处仍在户外。
我是在亚利桑那州科罗拉多河边的一个向导处看到那只大蓝鹭的。一场漂流旅行结束之际,我们正在清理行李。周围全是敞开的冷藏箱和疲倦的人。人们抬设备的手都干燥得皲裂开,流出了血。这在这个季节中是常有的事情。身后的一个人叫我向上看,我把脑袋从冷藏箱下伸出来。上方六米处拂入视线的是一只大蓝鹭。它的翼幅有些恐怖,像个飞翔的恐龙,蛇一样的脖子向前直伸,长长的双腿拖于其后。到达我们头顶正上方的电话线杆后,它的翅膀变了样子。舒展开来的羽毛像是完全鼓起的降落伞。
这对半球状的翅膀突然停顿在空中,占的空间比我们两个人合起来还要大。它花样滑冰一般柔韧而典雅地落到电话线杆顶上。翅膀在外侧略停了一会儿,身体摇摆着找到平衡。然后翅膀收了回去。
“上帝啊,看看那只鸟。”我身后有人说。是啊,上帝,我看着呢。从头到脚,它有将近一米半高,呈现出微妙的铁青色,能混淆人的视线。它环顾了一圈下面的拖车房屋和漂流用具。从我们的角度看去,能完全看到它的身体。
它的头部色彩很丰富,有对比度很强的灰色和蓝色,还有军刀一样黄色的喙。它的头在长长的脖子上保持着平衡,完全脱离躯体,可以自由地转动。头部的动作本身便是一种语言,头骨后面的重量同前面很轻的喙保持着平衡。人们走过来搬运着行李,在我们周围走来走去。我们没有动。两个人安静地看着这只鸟,被它吸引,仿佛它是一个魔术师。每天你都能在河上看到这些蓝鹭从河岸上展翅飞起,在眼花缭乱的白鹭中偏转方向。你看到它们总是等到最后时刻才飞起、鸣叫,仿佛是在怀疑你竟然这样厚颜无耻,离得这么近。但却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它。不是这样径直看到上面,不会直接看到
它的眼睛。现在既然蓝鹭离得这样近,你便想问些问题。但是你不能。你说不出一个字。你只是尽可能长时间地盯着它,因为它随时可能飞走,此后你便要记起自己是谁,生活又将重新开始。
我们两个属于一个物种,这个物种以修路、艺术创作以及宣称高于其他物种而闻名。作为理性动物,我们提出很多问题,给出连篇累牍的答案,但是此刻我们却死亡般安静。蓝鹭控制了我们。
它是一个昂首阔步者,耐心而安静,在它等待着、注视着浅水中的鱼时,时间都凝滞成了冰。它高踞于电话线杆上,纤细而尖利的脚趾盖住了所有的边沿。
它抖了抖羽毛,转头向后用嘴啄了啄,整理好胸部钢丝般的羽毛,那些羽毛尖窃窃私语般地散开。它的眼睛向下斜视,当你的食物在脚底下游来游去时,这一适应性的变化便会很有用。
你无法看着这只鸟,而后得出谁比谁更高级的结论。渡鸦百科全书般的词汇不比红斑蟾蜍皮肤饮水的能力更让人羡慕。人类破解世界的嗜好不比叉角羚大得出奇的眼睛更显价值。
人们继续走来走去。炉子和干燥的纸箱被搬进来搬出去,摆放了一遍又一遍。结扣一个个打起来——双半结,车夫结,单套结,酒瓶结——以把设备固定在货车上,系牢防水油布和长短不一的绳索。蓝鹭的脖子略微缩成S形,重心向下转移。你会在它们起飞前看到这一动作,而且它们总是略停一下,仿佛要确定下时机。它翅膀张开,在蓝天的映衬下闪闪发光。拍动一下,它离开了电话线杆。拍动两下,三下,它开始滑翔开来。空气托起它的身体,变成一种有固定形状却又难以辨认的泥塑。那只大鸟向我们发出碎石般的叫声,向西朝着科罗拉多河飞去,回到沙漠和水源中,远离向导处和拖车房屋,这里在世世代代蓝鹭的记忆中,曾经是沙漠和水源。它早已飞走了。
我身后的那个人只是说着“嗯”。除此以外,还能说什么呢?即使你无意寻觅,也会看到这些。你走出房屋,即便并不知道动物们在那里,它们仍会发现你。无论你是善于观察、有好奇心,还是没意识到、不情愿、漠不关心,它们都会找到你。它们在你周围活动,留下大小不同、步态各异的印迹,不同数量、不同形状的脚趾印和爪子印,还有身体重量压向地面、注视着你的时候留下的标记。它们的气味有着羊毛的甜味,或是丰饶的泥土所带有的黑蔗糖浆的味道。在这种不起眼但又昭著的丰富中,总会有形式和功能上的亮点;而宇宙,不过是一个装着各样巧妙设计的无底摸彩袋。
这本书是我个人经历的一个结集,记录了我在动物们停留时尽可能长时间注视着它们的时刻。这些经历现在转化成为文字,就像是要用木棍搭起一个天空。动词与名词,并不总能转变成这片天空的天气。在炎热的日子里它们也许不会干燥裂开。即便是自己的眼睛,也有说谎的时候,看着一只虎鲨,却不知道它的形状和方向;而在一个峡谷中谛听美洲狮的声音时,耳朵也有误导的时候。
我写这本书,希望能分享自己所见证的诸多微妙,希望能在最原始的背景下培养起对动物的熟悉感。有时我显出渎神般的自大,而后学得安静下来。仅在观察短尾鼬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时,我就受到了性格和精确度方面的指导。当然,一次相遇便是一出即时戏剧,但要知道,在这一时刻之外,是漫长而华丽的生存轨迹。
动物的生活在臆想之外。它远远超出了科学论文和营地篝火旁故事的范围。它像呼吸一样真实,像孩子的语言一样意义重大。
第4页 :熊(1)
熊
(一)
第一次见到熊时,我十二岁。那只熊有两三岁,从它的寿命来讲,年纪与我相仿。它是一只黑熊,由于刚从冬天步入春天,皮毛呈斑驳的杂色,这儿闻闻那儿瞧瞧,背上的装束正在蜕变。那是在黄松林里,在生锈的丙烷气罐和晾衣绳旁,离我祖父母在亚利桑那州怀特山的房屋不远。有时我住在这里,渐渐就对这里的森林,以及这些高大绵延、多是松树和熊的群山熟悉起来。
这只熊对我们的相遇显得很惊愕,身体僵直起来。它伸长脖子,鼻孔朝向天空。我转身跑开,回到了屋里,抓起照相机又跑回去。屋里一阵响动,周围的人都问我究竟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的话语像扬起的尘埃一样在我身后散开,我跳下门廊,迅速奔跑起来。
它走进了黄松林深处,离丙烷气罐已有老远。看到我穿过树林向它逼近,它也开始跑起来。后来我才明白不能那样不管不顾地大胆无畏。可是,现在,我冲进了熊的领地,并穿行其中,那是什么动物、我是谁,都已不重要。这些我全不介怀。我是石头,是风,是个孩子。当然,你会记得,这是在其他都不重要的情况下。任何事。任何地方。只是这里。此刻。此境。
这只熊带我穿过黄松林,越过草地旁长满瘤节的橡树。它带我经过白杨林,里面蜂窝样挤满了谛视的黑眼睛。我发现一个水槽,其间长满了紫色的鸢尾、蕨类植物和高大的野草。相机在我的一只手里,而我的手指就在快门按钮上。只要那只熊一停下我就端起相机拍照。但是它一直没停。
每隔几分钟它就会回头看,不满地咕噜着,对我的跟随感到恼火。它转而向前,以爆发般的速度跑起来。肋腹上的皮毛滚来滚去地像个袋状的大衣。
我们潜入白杨林,来到我从未见过的地方。我们穿过带着倒刺的铁线篱笆,上面有块弯折的黄色牌子,带着枪孔,锈迹斑斑的,标志着阿帕切国家森林公园的界限。一缕黄褐色的绒毛挂在倒刺上——熊的皮毛。
倒下的白杨树呈灰色,像堆凑在一起的棍棒,散乱地一根压着另一根,上面还装饰着野蘑菇。我看看自己的脚,气喘吁吁,尽量不被林中的碎石绊倒。我继续让熊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只注意着前面不远处的情况。
据说加拿大的亚伯达省有只一岁大的黑熊被一只丛林狼吓跑。两者的体重大约是七十公斤对十六公斤。然而,那只在湖边行走的黑熊一看到丛林狼还是紧张地逃到了林中。丛林狼不过是在嗅一片青草,不断地走着。
离丛林狼老远后,黑熊从林中突然现身,小心翼翼地回头看着,沿着湖岸一直这样。看到这些的研究者认为,这只熊最近刚从自己的家离开。没有一岁的黑熊害怕丛林狼的历史记录可查,他们只能假设这只熊感受到了“某种暂时的不安全感”。
我在林中猛然停下。几乎撞到了熊的身上。它离我很近,转身朝向我。它没有动。它的肺部没有像我的一样快速地起伏。它带着好奇的渴望凝视着我,抬起鼻子嗅我的气味。相机顺着挂绳摇摆,靠近我的腰部。
一阵声音从我的嘴里发出。不是语言,只是一种声音。现在我和黑熊在白杨林里,穿过了带着倒刺的铁线篱笆和黄色标识,离家中生锈的丙烷气罐万丈远。我们都是孩子,熊和我,毫无倦意地凝视着彼此。我们的年纪都刚够自己一个人跑远。当然,是不同体型的孩子,而且多年后我才想到,这样体型的黑熊,在被我身材这样小的家伙紧紧地追随了那么久后,可以轻而易举地一掌拍掉我的脑袋。1900年以来,北美地区大约有五十人因受到黑熊的攻击而丧命,他们大多数在偏远地区,在那里熊还不适应和人类相处。(灰熊致命性攻击的情况正好相反,倾向于发生在人常去的地方。)但这不是我当时所想的。我相信那只熊和我是在通过气味和颜色彼此交换着点点滴滴。我们研究着彼此,分析着彼此的各种特征。我们站在白杨林里,面对面,互相观察着。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安静了。午后的小憩,无声的落雪,都无法与此时相比。
熊扭动了一下,顺带发出一声喘息,它褴褛的外衣随着前爪着地而晃荡起来。它跑进了森林,而我没有动。像这样遇到一只动物,它是如此生动,几乎让你脱离了时空。传统概念里的所有零碎片段随即消散。这次相遇生动得都让我怀疑是否真的发生过。可是我在那里,站在白杨林深处,同从前一样安静。是的,发生过。熊在这里过。
熊消失在了视野中,树枝断裂的响声也听不到了,所有的一切陷落进了随后的空洞。时空开始继续。我曾想跟着那只熊,但我已经走得够远了。相机已不再在我的胳膊上摇晃,而是像一个破旧钟表的摆锤悬在空中。
(四)——这一段很适合发微信,文字、情感、动物的习性都表达得很到位
我有腿。我可以走。我背着行李和睡觉用的唯一一张床单走进了沙漠。在我的周围,犹他州的夏日将圣胡安县的峡谷烘烤得透干。不间断的阳光几乎要烧穿我的帽檐,烧穿我盐渍斑斑的汗衫,继而烧穿我的皮肤,直到我再也感觉不到什么,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双腿支撑着身体,眼睛被光线刺得发痛,但我仍很高兴,这种形单影只再高兴不过的,便是在荒凉之海上做自己麦哲伦式的漂流。
在这热气盘旋上升的早晨,我低下头,那儿,前方印在红红的沙漠上的,是一串黑熊留下的清晰脚印。我耷拉着脑袋,张开大嘴呼吸着,对这些宽阔的脚印感到有些迷惑,五个椭圆形的脚趾,五个爪子间长长的豁口。一只披着厚重黑色皮毛的动物刚走过这儿。一个来自远方出人意料的旅行者。
你好,陌生人。我这样想着。天气热得都无法大声说出话来。
作为深山里的黑色王子,黑熊应该属于松树林和住满海狸的水塘。它不是可以生活在满是蜥蜴和枯石的峡谷里的动物。我估计最近的路程是,它从北方六十多公里以外的阿巴约山游荡下来——那里是一片与世隔绝的高山林区,是熊应该生活的地方。
第5页 :熊(2)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问它。
也许它只是想下山来看看。毫无疑问,它绝大部分生活都是在白杨和云杉的宝座上度过的,从那里它注视着太阳曝晒下惨淡的沙漠围绕在它的四周。一定是好奇心的驱使。它是要下山来看看这片荒凉的土地究竟是什么样子。
察看着它孤独的脚印,我想起小时候的一首歌,说一只熊穿过深山,想知道自己能看到什么。这是你来这里的原因吗?那欢迎来到地狱,朋友。随便些,不用拘谨。
我向沙漠深处走去,开始看到那只孤独的熊脚印到处都有,鼻子曾凑到干涸的峡谷中嗅过,爪子曾翻过龟裂的土块,那里以前有水。它在我三四天前来过,与我同一个方向——南方。感觉我们仿佛是在一起旅行,只是相隔几个昼夜的轮换,看着同样的炙烤中的砾石。好像我们认识彼此,两种动物出来长途远足,来看看我们能看到什么。它或许是只公熊,因为雄性黑熊的活动区域比雌性多出百分之二十左右。未成年的公熊尤其喜欢宽阔、无界限的活动范围,有时一个月能走上几百公里。
最终我明白这只熊要去哪儿了。它顺着峡谷一路走去,最终会到圣胡安河,那是一片温暖的浅流,河水流速快,带着泥土。我想,这就是你来此的原因吧。寻找水源。这是一个干旱的夏季,也许在山上运气不佳,泉水渐渐枯竭,溪水慢慢干涸。这只熊一定是凭着嗅觉下山来,直到最后找到了一条河。三天后我也来到这里,径直走入水中,卸下行李,把它扔在岸上。
我掏空了衣服的口袋,把小刀、笔记、钢笔,还有望远镜,都扔到干燥的地方;然后潜入水中。我还穿着靴子和衣服。没关系。感觉特别棒,仿佛水温正是洗澡的温度。我在河中躺下,浅浅的河床按摩着我的肩胛骨,裹着淤泥的鹅卵石滑溜溜的。就这样在那里躺了几个小时,只有脸露出水面,用戴着的帽子遮着。
看着万里无云的蔚蓝晴空,我记起最近在有些地方还看到过其他动物。美洲豹从墨西哥移居到亚利桑那州,并在美国发展起一支健康的种群。狼在没有动物保护主义者或生物学家的保护下,从怀俄明州下行至科罗拉多州,有一只在穿越州界的时候被汽车撞死。
这些日子,大量动物都在迁徙。热带物种和新热带物种——铜尾美洲咬鹃和角咬鹃,野猪,浣熊,还有不计其数的蝴蝶和飞蛾——有记录显示它们离开南方,到达了美国北部地域。犰狳和负鼠顿时满地图上都是,它们抛弃了长久以来的栖息环境,去寻找新的地方。
我的一个朋友,一个叫沃特•安德森的学者和自然主义者,一直关注着这些迁移现象,最近,他说他在加拿大西北地区发现了旅鸫,在此之前也许那里从未有过。他意识到整个星球的动物都在迁徙。安德森对我说,环境、疾病、经济、政治、种群数量对近期这些迁徙都有影响。很难说哪一个是最主要的动因——如果有主要动因的话。这里面总有各种因素碰撞较量,而综合到一起,大量动物便史无前例地在过去几十年里分散到了世界的各个地方。
气候带在全球范围内以每小时几十厘米的速度向北移动,各种动物坚定地追随着,派出先遣部队以寻找后备计划和未来的落脚之地。一场诺亚方舟式的迁移似乎正在进行之中,一个接一个,一对接一对,一群接一群,寻找着新的家园。那些想旅行想得心里直痒的动物,现在终于有了自由,可以满世界跑了。
这只熊是否是迁徙大军中的一分子,很难说。对我来说,这只动物仅仅是一个旅伴,另一个沙漠中的漂泊者。同时,我们都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全球迁徙之中,顺应着身体里基因的抽搐——它在我们脑袋里反复低语,让我们向前走。我们有腿。那就走吧。
夕阳西下时,白天的热气有所收敛,我从水中起来。跨到岸边,河水顺着衣服淌下来。一个小时后,我连骨头都晾干了,然后继续向南走。不久,第一批夜星出现在了天际,我找到了一个睡觉的地方。在光秃秃的岩石上,铺上床单,我做起巨大的天空下有流水的梦。
日出前的黑暗中,我醒过来,而后继续前行,脑海中没有什么特别的任务,只是要翻过世界的这一页,看看接下来会有什么。我离开河流,走向更远的沙漠。那只熊现在应该在我身后了。它没有理由远离河流廊道,在那里,它可以在杨木林的巨大穹窿下打个盹儿,可以舔食几口河水。
不知道这只熊返回山林时其他熊会怎么想。像个讲故事的,它会带着一种新的气味回到家中。其他的熊会惊愕吗?它们会在意自己同类中的一只走进沙漠又回来了吗?
离开河水十六公里了,我感觉需要一片阴凉,一个可以休息一下的地方。太阳高照着。我开始察看四周的悬崖,发现有一处凹了进去。我朝那里爬去,这样,在灌木丛的庇护下我便可以睡过接下来的一天了。爬到那里时我发现了水源。一股黯黑的水泉从岩壁上渗出来。刚好够一口。我侧身贴近,亲吻着这丝丝泉水,吸走它薄薄的一层水皮。这需要时间,不过我有耐心。现在我没有其他地方可待。很快我的口腔内壁就再次湿润起来了。
我喝了五分钟,而后眼睛巡视周围,凝视着这个浅洞。地面上一米开外有一堆熊的粪便。我离开岩壁,很是惊讶。
你在这儿做什么?你不应该待在这儿。
简直不敢相信。我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以这种方式在这片干旱土地上漫游的人。
你应该待在河边,我想。除非你不是为了水源而来,你其实只是在旅行。
我爬过去看了看那堆粪便。里面多是甲虫壳和蚂蚁,都被熊的臼齿磨碎。还有飞虫、蚂蚱和蝉的翅膀。其间夹杂的砖红色系野生浆果,大多都是籽,很少果肉,对于将近一百公斤的动物来说并非理想的食物。我捡起树枝,插进粪便,戳开包在外面的干壳。里面的粪便像山核桃派那样柔软。它仍先于我三天,仍在走动。
我跨出凹壁,来到赤裸裸的阳光下,爬上悬崖的顶端,那里我可以俯瞰四周。南边是沙岩构成的重重围墙,还有橙黄色的盆地。没有水源,没有树荫,只有沙漠。
我不再往远处走了。给养已消耗殆尽。但是那只熊已经继续前进了。我凝视这片荒凉的广袤之地时,心想这不只是一只寻找水源的熊,也不是从阿巴约山下来度假的熊。这只熊决不会再返回。这让我着迷,又让我嫉妒,想象着这个黑色王子在向前漫步,出现在熊不可能出现的地方:一个流浪汉现迹于纪念碑谷的大红柱子间,穿过石化林的荒原和大风不断的多色沙漠。它如果向左走,会到达墨西哥与美国边界处的鲁卡楚开山。也有可能转而向右,爬上纳瓦霍保护区内的黑台地森林。或者它会径直南下,到达莫戈隆边缘地带的森林,离马德雷山脉还很远,也许会渴望到达南美洲,最后它可以在那里停下,面向南极洲凝视着广阔的棕色海域。
我眺望着远方,心里说,祝你好运,旅行者。希望你的腿能在路上一直支撑着你。
我回到凹壁里的阴凉处,睡在那只熊曾经睡过的地方。太阳下山时我再次起身。我吻了吻潮湿的岩壁。继而转向北方,往回走去。
第6页 :动物(1)
动物
我终于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了。很多别的事情需要打理,扣子、铁丝、挖洞、上螺丝,但是,我空出手来,走到树林中。这里,熟悉的声音总是汇集在一起——啄木鸟呼唤着彼此,透过枯树敲着暗号;马鹿站在赤裸的白杨树干间,而白杨则成群地跨过群山,在起风的时候,像流水一样高吭歌唱。
我来到其中一片白杨林,双脚蹒跚着,在矮树丛和山花间寻找着路途。我跪下来,在满是棕色石头的清凉溪涧边洗把脸。从多刺的灌木上摘些八月的覆盆子吃,抓些切喉鳟,在火上烤着吃。多日下来,这里慢慢形成了一条小路。最终,我背离了这条路。一些老路现了形,某个勤快人用斧头在树干上砍出了记号,不过这些记号也已经模糊。我走过最后一个打猎的营地,圆木摆在外面供人们坐着休息,一个生了锈的木柴炉由马匹运到这里,一棵树上刻着年份:1968。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数字来标记年月了。时光遗失了它们的名字。蜘蛛织补着我的头撞破的丝网。
我的地图就是熊的踪迹,它们笨重地踏入唐棣丛和穗边小花里,或俯身在高山百合的硬秆旁,给我留出走路的地方。路变得陡起来。汗水滴到了地上,像是硕大的雨点。山坡上是一连串白杨树,我手脚并用,手指扒住枯死的树叶和爬满虫子的泥土向上爬。一只骡鹿突然逃开。我停下脚步,心脏怦怦地跳着,抬起头,在这个植被稠密的位置向那只动物望去。
远处,那只骡鹿暂时停下,从树缝间转过头来窥探着我。这不是那只在院子里啃食雏菊的骡鹿,没有标着属种的小标签。它是一只长着茸角的公鹿,生活在有千万扇门的房子里。它通过鼻孔呼吸,大大的耳朵像是隔热手套。过了一会儿,骡鹿跳着跑开了。我目送它离开,直到它变作树枝、树叶、树影、光线。我朝着还有近千米高的道路爬去。手上因为抓过梯子蹬一样的树干而满是白色粉末。欧洲蕨在我的腰际舒展开来。在骡鹿经过后许久,我再次停下来,不是因为我听到了什么,而是因为有只动物在我旁边。
有一种气味。它像是性、毛皮、汗液的味道。向周围察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那只动物。也许是只熊?美洲狮?是一只食肉动物,这一点我确定。一阵冷战窜过我的脊梁。我处在其他动物的监视之中。我不相信什么心灵感应或是超自然现象。
第7页 :动物(2)
这是一种技巧,相信我们都会用,就是看树影如何排成行,知道周围有些地方会有窥视者伺机埋伏,于是便警惕起来。我不慎踏入一只食肉动物的隐蔽处。它知道我在这里。它看着我如何在沉重的行李下轻手蹑脚地前行,如何抓牢树枝,膝盖重击着地面。我对它完全没有威胁。那么何不在附近再逗留一会儿,看看我还由其他什么部件组成?有可能是灰熊,我这么想着,更添了一层寒意。落基山南部还没有灰熊的记载,但是有些人相信,至希望,少数灰熊仍旧存在于与世隔绝的山林中,没有人见过它们。
这里是科罗拉多的西马鹿山脉,是那些较次要的山脉之一,很少有造访者。它有可能是一个倾向于隐居的灰熊。这便是我现在所想到的。我绷紧神经,但是没感知到什么新信息。我挺起身,鼓足信心,继续向前爬。身后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我迅速转身,看到蕨类植物间那一条弯曲的路。但是没看到任何动物的影子。更多条路显露出来,更多的蕨类植物弯下腰,风声进入树林里。什么也没有。风而已。我转回身来继续走。
现在我听着所有的动静。我跟随着松鼠和鸟雀叽喳的警告。它们在谈论我独自一人吗?我来到一片空地上,这里的泥土新近被翻动过,石头从地里扒出。我走到空地中央,这里大约有三米宽。究竟发生了什么?树枝被折断,树根被拔起,散落的树叶还未枯萎。我用手指摸了摸土地。这不是在有意挖土,不是为了挖蛴螬或是捉松鼠。这里有过一场战争、一次杀戮。但是却没有血,没有尸体。在旁边,我发现一条带状的马鹿皮,打着卷开始变干。鹿皮上仍有黄褐色的毛,我把它展开,大约有二十厘米长。还不如指甲盖宽,不足一只爪子的宽度。我能够感觉到撕抓的疼痛,一只爪子划过马鹿的背部,撕下一条肉。然而,是谁的爪子呢?很有可能是狮子或是熊的。战斗很激烈,把地上所有的东西都掀翻了,爪子和蹄子激烈地扭打着,三百到五百公斤重的两只动物为生存而战斗着。正如现场表现出的——非常猛烈。那条鹿皮是我唯一能找到的东西。其他的都消失了,没有猎杀成功的证据。也许一只死马鹿被拖走了。也许马鹿活了下来,而那只未知的动物仍然饥饿,现在正对更小的、腿踢得不那么厉害的某个动物很感兴趣。不知道我究竟是处于监视之下还是我的感官提到了不合逻辑的程度。
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们戍卫着自己的身体,直到它们变老,变得没有味道,那时我们本可以把自己送到爪子和皮毛下,在一只太阳下睡觉的狮子细胞里转世,在捣烂腐木寻找蚁卵的棕熊肌肉中再生。为什么不可以一次再一次地回转,每次都闪烁着,熠熠生辉?我把那条鹿皮装进口袋,然后离开了空地。我还不打算被吃掉。我快速离开,肩膀强壮有力。光影在森林中暗了下来。我需要搭起一个帐篷,但不是在这里。我继续走着,以更大的力气努力前行,挥洒着汗水,直来到林木线的边缘。傍晚的暴风云席卷而来,光秃秃的山顶忽隐忽现。这块高地完全展露在外,树木全都扭曲着弯向大地;岩石,花朵,还有干了的雪崩槽沟的压迫感。兔子一样的小鼠兔窥视着我,土拨鼠们啾啾叫着,滚动着跑开。头顶正上方露出的一块岩石上冒出公鹿的鹿角,它正注视着在下方穿行的我。日落时刻,我终于到达山口,把装备卸下,放在两座山之间一个石头遍地的鞍状山口。我看看身后,白杨树一路向下伸入孤僻的山谷,森林如同绿色的海洋。我猜测着白天早些时候是什么动物注视着我爬过它的领地。现在它认识我了,熟悉了我的气味,看到了我是怎样移动的。这个时候,如同出生以来一直那样,它很警觉,透过白杨林间的薄雾窥视着,也许在柔软的数层蕨类植物中还铺好窝,用胡须感测着空气。
山口的西面是开阔的土地,随着暮色渐浓,小城的灯光开始一个个亮起来,牧场的哨所,果园的看护点。世界忙碌着,制造出越来越多的生命,总想找个地方全部盛下。我的小城在那里。我的房子,有玻璃窗、门把手、陶瓷水池。我记起自己曾许多次坐在餐桌前吃饭,却从没有想过大地上游走的生物,布满地盘网的森林和鸟鸣。我记起自己完全沉浸在文字和数字的世界,那么多需要做的工作。在这里向下眺望,想象着自己全部的生活,应该很简单。然而,我转向另一边,看着森林和山峦慢慢变黑,想象着赋有生命的一切。